三天过去了。
郭癞子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在隔离屋里蔫了。铁蛋安排的那个“假犯人”跟他称兄道弟，烟土瘾头勾着，又暗示了好几回“大生意”的门路，可郭癞子眼神躲闪，只是唉声叹气，绝口不再提货郎，甚至对烟土的渴望都似乎被某种更大的恐惧压了下去。
“他怕了。”铁蛋向王二娃汇报，“肯定是被警告过，或者察觉到了什么。货郎那条线，怕是真断了。”
王二娃并不意外。“影法师”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断线干净利落，这说明对方组织严密，令行禁止。
但另一条线，却有了进展。
孙石头和赵黑子轮流蹲守，在“云和茶馆”外围更远的几条街巷，像个真正的老猎人和街溜子，一蹲就是一天。他们不敢靠近核心区，只是用眼睛记录。
这天傍晚，孙石头换了一身更破旧的衣裳，蹲在离茶馆隔了两条街的一个修鞋摊旁边，跟老鞋匠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街口。
临近晚饭时分，街上行人渐稀。一个身影匆匆从对面街角转过来，低着头，快步朝茶馆方向走去。
孙石头原本浑浊的眼睛骤然眯起，握着旱烟杆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身影……太熟悉了！
中等个头，微微发福的身材，走路的姿态，还有那身半新不旧的藏蓝色中山装——那是根据地被服厂的技术员，老周！
周技术员是三个月前从晋察冀边区后勤部门调来的，为人老实肯干，一手裁剪缝纫技术很不错，在妇女和后勤人员里人缘挺好。他怎么会出现在大同城里？还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敏感的地点？
孙石头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看着老周走到“云和茶馆”所在的街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在街口一个卖火烧的小摊前停下，买了两个火烧，揣进怀里，然后转身，沿着来路，快步离开了。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自然得像一个下班顺路买干粮的普通职员。
但孙石头看得清楚，老周在买火烧时，眼神飞快地往“云和茶馆”门口瞟了两眼，接过火烧的手，似乎和小摊老板有极短暂的接触——一张卷得很小的纸条，或者只是钱？距离太远，看不清。
老周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孙石头没有跟。王二娃交代过，对方监视网严密，跟踪极易暴露。他强压着心中的震惊和疑惑，又蹲了约莫一刻钟，确认没有其他异常，才慢吞吞起身，付了修鞋钱（其实鞋根本没坏），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深夜，秘密碰头点。
油灯下，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你看清楚了？确定是老周？”王二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锐利如刀。
“千真万确！”孙石头语气肯定，“身形、走路姿势、那身中山装，就是他！我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不会认错。他买了火烧，看了茶馆，和小摊老板有接触。”
“那个卖火烧的摊子，查了吗？”王二娃看向赵黑子。
赵黑子点头：“我傍晚换班后，装作路人去买过一个。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本地口音，看起来没啥特别。但摊位位置很好，正对茶馆街口，视野开阔。”
陈知文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干：“老周……他是被服厂的技术骨干，政治审查是过关的。家庭成分是城市小业主，北平沦陷后逃难到根据地，有一手好手艺，平时表现积极，没什么不良嗜好……他怎么会……”
一个根据地的技术员，出现在敌特严密监视的核心区域附近，行为诡异。这背后的含义，让人不寒而栗。
“两种可能。”王二娃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众人，“第一，老周是敌人早就安插进来的钉子，级别可能不低。第二，他近期被策反了，成为了‘影法师’网络的新成员。”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敌人的渗透，可能比“顺子”那条线更深，更接近根据地的核心部门！
“立刻秘密调查老周！”王二娃下令，语气斩钉截铁，“铁蛋，你亲自去，不要惊动任何人。查他这三天，尤其是今天的行踪，有没有正当外出的理由。查他平时的社交，和什么人接触多，有没有异常消费或收到不明财物。注意方式，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铁蛋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咯响。内部出问题，比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让人愤怒和警惕。
“孙叔，赵黑子，你们继续外围监视。但重点调整一下，除了茶馆，也要留意那个火烧摊，以及老周出现和消失的路线附近，有没有其他异常人物或接头迹象。”
“陈知文，你调阅老周的所有档案，包括他来根据地前的经历，看有没有疑点。另外，尝试分析，一个被服厂技术员，对敌人有什么价值？他能接触到什么级别的情报？”
任务分派下去，众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暗刃”成立的初衷是对外，没想到第一刀，可能要先指向内部。
王二娃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星月无光，山峦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老周的出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看似平静的水面。
如果他是“影法师”的棋子，那么“影法师”的触角已经伸到了根据地后勤部门，其图谋绝对不小。“乙案”……会不会和老周有关？一个被服厂技术员，能做什么？
缝制特殊的军服？利用采购渠道传递物资或情报？还是……有更隐蔽的破坏手段？
他想起“顺子”那干净利落的“化学自杀”，想起那张地图碎片上的“云阁”，想起杂货铺二楼那双冰冷的眼睛。
“影法师”……你究竟布下了多少棋子？你的“乙案”，瞄准的到底是什么？
此刻，根据地内，那个看似憨厚勤恳的老周，或许正在灯下缝补着衣裳，对即将到来的调查一无所知。
而影子里的猎手，已经悄无声息地调转了枪口。
信任，是队伍最宝贵的粘合剂。而怀疑，则是其中最危险的裂痕。
王二娃知道，他必须又快又准地厘清这一切。否则，内部生变，远比外部的刀枪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