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福安里胡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王二娃和孙石头像两道贴在墙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摸到小院侧墙下。墙不算高,但顶端插着碎玻璃。孙石头半蹲,双手交叠垫在膝上,王二娃后退两步,助跑,脚尖在孙石头手心一点,借力腾空,手在墙头一按,身体如狸猫般翻了上去,避开了玻璃碴,轻飘飘落在院内。
他伏低身体,迅速扫视。
小院不大,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都黑着灯,寂静无声。院中有一棵老枣树,树下有口盖着石板的水井。地面干净,没有杂物。
王二娃打了个手势,墙外的孙石头会意,继续警戒。王二娃则猫腰,贴着墙根,先摸到正房窗下。侧耳倾听,里面毫无声息。他用匕首尖端轻轻拨动窗棂,发现里面插着插销。不是从里面闩死,而是用插销从外面插上的!
屋里没人,或者人离开时特意从外面锁了窗。
他转到门边,门上也挂着锁,一把常见的铜锁。王二娃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铁丝,借着微光,三两下拨开锁簧,“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轻轻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墨水和某种淡淡化学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埋伏,没有机关。
他闪身进去,反手带上门,没有点灯,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蒙着红布的微型手电——这是之前缴获的日军侦察器材。拧亮,光束被红布过滤成暗红色,勉强照亮眼前。
这是一间书房兼客厅。靠墙是一排书架,上面摆着些线装书和杂物。中间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桌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砚台里的墨早已干透。一切看起来都正常,甚至过于整洁,像主人只是暂时出门。
但王二娃的目光,却被书架旁一个不起眼的矮脚花几吸引。花几上放着一个空瓷瓶,瓶口向东南方向微微倾斜,角度很固定。
他走过去,伸手握住瓷瓶,试着转动——纹丝不动。瓶底好像粘住了?他小心地将瓷瓶提起,瓶底果然用鱼胶之类的东西固定在花几上。而随着瓷瓶被提起,花几的木质台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咔”一声,弹开了一个巴掌大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只有两样东西: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火柴盒大小的扁平方块;还有一卷极细的胶卷。
王二娃心头一震,迅速将东西取出,放入怀中。他检查了暗格,没有其他。又将瓷瓶按原样放回,暗格自动合拢,严丝合缝。
他继续搜索。在书架几本《本草纲目》、《天工开物》之类的旧书后面,他发现了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笔记。翻开,里面是用极细的铅笔记录的符号和数字,夹杂着一些化学分子式和简易机械草图。其中一页,画着一个铜烟盒的剖面图,标注着“水银胆”、“压电”、“镁粉”等字样。另一页,则画着几个不同形状的容器,旁边标注“永州特制”、“防震”、“气密封”等词,还有一个潦草的日期,就在三天后!
三天后!
王二娃将笔记也收起。他退到门口,最后用手电光束扫过房间。光束扫过地面时,他忽然停下——靠近门边的砖缝里,似乎有一点极不起眼的、不同于灰尘的白色粉末。
他蹲下身,用手指蘸起一点,凑到鼻尖。没有味道。但他注意到,这粉末只集中在门内一侧的砖缝,门外却没有。像是有人进出时,从鞋底或衣服上震落下来的。
面粉?或者……其他粉末?
他用油纸小心地收集了一点样本。
退出正房,他检查了东西厢房。东厢像是卧室,被褥整齐,但衣柜里只有几件普通衣物,没有身份标识。西厢堆着些旧家具和杂物,落满灰尘,似乎很久没人动过。
院子里,那口井引起他的注意。井盖石板很重,他费力移开一条缝,用手电照下去。井水幽深,看不到底。但井壁上,距离井口约一人高的地方,似乎钉着几个锈蚀的铁环,像是方便人上下用的。这不是普通的饮水井,更像是……一个紧急通道或藏匿点?
时间紧迫,他不能久留。将石板复原,他回到墙边,学了两声夜猫子叫。外面的孙石头回应了一声。
王二娃再次翻墙而出,落地无声。
“有发现,走!”他低声道。
三人迅速撤离,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与此同时,山坳临时驻地。
铁蛋和陈知文已经秘密检查了那个“毒篮子”。篮子本身没问题,红枣核桃也无毒。问题出在垫在篮子底部的一层干草里,藏着一个香烟盒大小的、用铅皮包裹的金属块。
陈知文用仪器检测,确认这个金属块是一个低功率的无线电信号信标,持续发出特定频率的脉冲信号。它本身没有破坏性,但能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为可能到来的空袭或炮击提供精确坐标!
“好险!”铁蛋后怕不已,“要不是陈秀才你机灵,这东西混在慰问品里,一旦敌人的飞机或者远程炮盯上这里……”
“这东西需要电池,续航有限。”陈知文小心地拆解着信标,“看工艺,是日本货,但比较老旧。发射频率是固定的,我们可以尝试干扰,或者……反向追踪信号接收点!”
“能追踪吗?”
“需要专业设备,而且距离不能太远。但我们至少可以确定,这附近一定有敌人的信号接收站,或者在计划进行空中或地面引导攻击!”陈知文眼神发亮,“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我们必须立刻报告队长,并通知军区首长改变行程和驻地!”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情况紧急传回王家屯,并建议首长视察暂缓或变更地点。
返回秘密据点的路上。
王二娃三人绕了几个圈子,确认安全后,才回到在城内一处废弃砖窑里设立的临时落脚点。
昏暗的油灯下,王二娃将怀里的东西一一取出。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刻满密密麻麻微小凹点和划痕的金属片,像是某种密码模板或钥匙。那卷胶卷太小,暂时无法冲洗。
那本笔记,让王二娃和陈知文(通过快速传回的消息)看得心惊肉跳。除了已发现的装置,笔记里还提到了“气溶胶试验”、“定时扩散”、“水源标记”等令人不安的词句,指向性明确——就是化学或生物战剂投放!
“三天后……这个日期很关键。”王二娃指着笔记上的潦草日期,“可能是他们计划发动袭击的时间,或者是某个关键物资抵达或完成准备的时间。”
“还有这个,”他展示从门缝收集的白色粉末,“孙叔,你闻闻,见过这种没味道的粉末吗?”
孙石头凑近,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捻,摇头:“不像面粉,更细,更滑。有点像……滑石粉?或者……”
“或者某些化学制剂的中和剂或载体!”陈知文的声音从刚刚译出的电文后传来(通过秘密渠道同步沟通),“队长,铁蛋那边发现了无线电信标!敌人可能在策划针对首长驻地的精确打击!结合你发现的笔记,他们的‘乙案’很可能是一个多目标、多手段的复合攻击:刺杀干部、定位轰炸、以及……化学袭击!”
王二娃的心沉到了谷底。影法师的网,撒得太大,也太毒了!
“必须立刻行动,打乱他们的节奏!”王二娃斩钉截铁,“孙叔,黑子,你们继续监视戏院和福安里,尤其是注意三天前后的动静。我会立刻将情报和证据送回根据地,并请示上级,协调力量,准备在敌人发动前,端掉他们的窝点!”
他看了一眼那块密码金属片和胶卷。
“这些东西,是关键。必须尽快破译。‘影法师’……你的底牌,正在一张张被掀开。”
他望向窑洞外,大同城的方向依然沉浸在夜色中,但那黑暗里闪烁的,已不仅是灯火,更是无数致命的毒牙和即将燃起的烽火。
时间,分秒必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