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说完那番既是承诺亦是告诫的话后,并未如寻常新郎官般留下。
他只是深深看了曹滢一眼,便转身,毫不留恋地推门而出,将那满室的红烛喜庆与一位刚刚经历完繁琐婚礼、心神俱疲的新娘,独自留在了身后。
房门“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残留的喧嚣,也仿佛将曹滢与那个名义上已成为她夫君的男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新房内,瞬间陷入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
只有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曹滢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许久未曾动弹。
凤冠已被取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珠翠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华丽的光泽。
沉重的头饰卸去,让她脖颈一轻,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茫然与复杂,却愈发清晰。
他就……这样走了?
没有温存,没有试探,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淡淡的屈辱感,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曹滢,身为魏公曹操的嫡长女,自幼金尊玉贵,才华容貌皆为上乘,何曾受过如此冷待?
即便明知这是一场政治联姻,但少女怀春,对于自己的新婚之夜,总归是存着几分羞怯而美好的憧憬的。
然而,邓安用最直接的方式,击碎了这份憧憬。
他明确地告诉她,这桩婚姻的本质是联盟,是利益,与风月无关。
但,这股失落与屈辱并未持续太久。
自幼在权力旋涡中心长大的经历,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开始细细回想,回想刚才那个短暂照面中,邓安给她的所有印象。
年轻,太过年轻了!
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难以将那些震古烁今的传说与这张尚且带着些许少年锐气的脸庞联系起来。
就是他,六年前凭空出世,在洛阳以七步十诗之才惊艳天下,文采风流,冠绝一时;
就是他,从微末中崛起,文武双全,统兵有方,坐拥荆襄,虎视天下;
就是他,年仅十九,便已位极人臣,手握天子与传国玉玺,成了这乱世中最具权势的诸侯之一;
就是他,麾下的“安氏大排档”、“棋牌室”甚至开到了北方,那些新奇的美食与娱乐方式,连父亲麾下的谋士将领都津津乐道;
就是他,发明了那名为“香烟”的物事,据说连郭祭酒那般挑剔的人物都颇为喜爱,父亲也曾若有所思地把玩过……
这桩桩件件,任何一件放在常人身上,都足以名留青史。
而这一切,却都汇聚于一人之身!
这已经不是“奇男子”可以形容的了……
这简直是,“神男子”!仿佛天地气运所钟,将所有不可思议的才华与机遇,都赋予了他一人。
而自己……
曹滢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繁复华丽的嫁衣,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精美的刺绣。
自己往后的一生,就要与这样一个如同传奇、如同神话般的男子捆绑在一起了?
不再是曹家的清河公主,而是邓家的曹夫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剧震。
不再是遥远的听闻与政治的考量,而是切身的、无法更改的命运。
她想起邓安离去时的背影,挺拔,沉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他站在一个常人无法触及的高度,俯瞰着众生,包括她。
他那张脸,确实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形……想到方才近距离看到的那张痞颜,曹滢的脸颊不禁微微发热。
这样一个男子,强大、神秘、才华横溢,甚至……容貌俊伟。成为他的妻子,似乎……也并不算委屈?
只是,想到他方才的冷淡,想到这府中那些早已存在的、据说各有千秋的夫人妾室,曹滢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她不仅要面对一个心思难测的夫君,还要在这复杂的后院里,为自己,也为身后的曹家,争得一席之地。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带着夏日的微凉涌入,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衣袂。
她望着襄阳城陌生的夜空,繁星点点,与邺城的似乎并无不同,却又感觉隔了万水千山。
“邓元逸……”她轻声念着这个如今已与自己命运交织的名字,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迷茫,有敬畏,有身为棋子的不甘,或许,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传奇之下的真实灵魂的好奇与……隐隐的期待。
往后余生,便要与此人度过了。
是福是祸,是缘是劫,唯有时间,方能给出答案。
而此刻,她需要做的,是收起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在这陌生的府邸中,先活下去,再图其他。
曹家女儿的风骨与智慧,不容她在此刻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