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门急报的纸条尚在掌心发烫，绿芜立于案前，声音压得极低：“昨夜子时，三名洒扫宫女无故离房，直趋西偏殿，在香炉前跪拜焚纸，口中念着‘帝魂将散，圣体当归’八字，直至巡夜内侍喝止才如梦初醒。”
我指尖一顿，未抬眼。
“她们可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不记得。医署查验过，脉象虚浮，神志涣散，与《南疆蛊录》所载‘傀心症’一致——是被人以蛊引控了心智。”
我缓缓将那张纸条折成四叠，放入烛火之上。火焰吞没字迹的瞬间，映出我眼中一丝冷光。
两名金家随从接连自尽，线索断在宫门之内。如今宫人被控，说明蛊患已入腹地。月涟漪称病闭门，却能在禁宫之中悄然布阵，此人不可留。
“封锁消息，不得外传一字。”我起身，“调出近十日内所有进出他居所的宫人名录，尤其是负责送药、换炭、清厕者。另，彻查太医院夜间出入记录，凡带‘安神’‘宁心’字样之方剂，一律封存待验。”
绿芜应声欲退，我又道：“备一名药童。十三岁，胆小，口风不严，最好曾受过金家施舍。”
她一怔，随即会意。
半个时辰后，那药童捧着一只青瓷小匣从御药房出来，脚步匆匆。行至回廊转角，故意失手摔落匣盖，几粒褐色药丸滚出。旁侧两名“偶遇”的宫女惊呼蹲下帮忙，口中却已议论开来。
“听说陛下这几日总在梦里喊冷，要亲去太医院取新配的安神方。”
“真的？何时？”
“听尚药局的人说，明日子时亲自来取，不让任何人随行，说是……怕沾了人气，药性不纯。”
话音落下，两人匆匆散去。而藏身墙后的眼线，已悄然记下她们每一字。
当晚，我并未在御书房久留。批完三本折子，便命绿芜熄灯锁门，自己转入夹壁暗阁。此处原为先帝密议军情之所，四面砖石隔音，仅留一道窄缝可窥外院。四名暗卫早已潜伏太医院四周，每人手中握有银针三枚、火符一道——遇蛊虫即焚，遇活人则擒。
夜渐深，宫中更鼓响过两遍。我端坐于暗处，耳听檐角铜铃轻晃。若月涟漪真动了心，必会借蛊探路。他不敢亲自现身，却定会派虫先行。
直至子时将至，外头仍无动静。
绿芜悄然推门入内，递来一碗温水。“太医院方向一切如常，守夜太监巡了三趟，未见异样。”
我抿了一口，放下碗盏。
难道是他察觉了陷阱？还是另有布置？
正思量间，绿芜忽然抬手示意。片刻后，她快步靠近，在我耳边低语：“守夜太监发现一只黑蛾撞破药房窗纸，飞入内室。翅尾带荧光粉迹，落地后竟自行爬向药柜最底层那只紫檀匣——正是存放陛下安神方之处。”
我缓缓放下茶碗，瓷底与木案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来了。
“放它进去。”我低声下令，“不开灯，不动人，只让火符持于暗处，等后续动静。”
绿芜点头退出。
我重新靠向椅背，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苗疆蛊术讲究“引路先行”，必先遣低阶蛊虫探明路径，确认目标气息无误，主蛊才会出动。那只黑蛾，便是“引路蛊”。它能循气味寻物，翅上荧粉则是施术者追踪的标记。
现在，月涟漪已经知道——他的猎物，将在子时独守太医院。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只紫檀匣早已被调包。真正的药方封存在冰鉴之中，而匣内放置的，是一枚浸过银硝水的假丸。任何蛊虫触碰，都会引发剧震，暴露位置。
更重要的是，他以为我在等药。
其实，我在等他。
约莫半刻钟后，绿芜再度返回，这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黑蛾入室后，在匣前盘旋三圈，突然振翅撞向墙壁，当场毙命。但……就在它死前一刻，守夜太监看见它尾部弹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直插入墙缝。”
我眸色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引路蛊。这是“牵魂线蛊”——苗疆禁术中的高阶控形之法，可通过银丝远程操控尸体，传递信息甚至释放毒雾。若非我们提前设防，只需一线穿墙，毒烟便可弥漫整间药房。
“银线呢？”
“已被火符烧断，残段收在玉瓶中，未让人触碰。”
“很好。”我站起身，走到窥视孔前，目光穿过缝隙，望向远处太医院的轮廓。
月涟漪果然按捺不住。他明知风险，仍要一试，说明他对控制我的执念已近乎疯狂。也说明——他背后之人，给了他无法退缩的压力。
既然如此，那就再给他一点“希望”。
我提笔写下一道手令：“今夜巡查有功，赏太医院值守人员各银五两，明日申时领取。”随后加盖私印，命绿芜派人送去。
这是另一个饵。真正的守夜人不会领赏，而冒充者——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绿芜带回消息：一名自称太医院杂役的男子前来领赏，言行拘谨，却对药房布局异常熟悉。暗卫未当即抓捕，而是悄悄尾随。
他走的是偏巷，绕过三重宫门，最终停在一座废弃佛堂外。在那里，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刻有奇异纹路的骨片，埋入墙根土中。
“那是苗疆‘信蛊碑’。”绿芜道，“用来传递密讯，七日内可召回应蛊。”
我冷笑。
他以为自己在布局，实则每一步都在我的棋盘上。
“不必挖出骨片。”我吩咐，“让它留在那儿。但从此刻起，佛堂百步之内，全部换上我的心腹。任何人靠近，无论身份，一律记下相貌行踪。”
绿芜应诺退下。
我重新落座，指尖抚过案上一枚黑签。月涟漪的名字下，这枚象征终局审判的标记，已深深插入。
他还有最后一搏的机会。
我给了他一条看似可行的路：通过信蛊碑传递消息，让他以为还能调动外援；通过黑蛾试探，让他相信计划仍在推进；通过赏银诱饵，让他派出更多爪牙。
但他不会想到，这座宫，早已不是他能操纵的迷阵。
而是我为他准备的囚笼。
我唤来绿芜，低声交代最后指令：“传话给守佛堂的暗卫——若有人今夜前来掘碑，不必阻拦。放他取走骨片，然后……一路跟到源头。”
绿芜迟疑：“万一他是月涟漪本人？”
“那就更好。”我淡淡道，“我倒想看看，这位苗疆圣子，敢不敢亲自踏进这张网。”
她不再多言，领命而去。
我独自留在暗阁，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远处更鼓敲过三响，宫灯次第熄灭。
忽然，檐角铜铃轻轻一颤。
不是风动。
是有人踩碎了廊下一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