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的“融化”不是物理层面的。
是空间在液化。
林逸看见四周的冰壁如同蜡烛般软塌、流淌，那些从冰层中睁开的漆黑眼睛随着空间的扭曲被拉长、撕裂，发出无声的尖叫。陈远山的冰雕尸体最先崩溃——冻了七十年的血肉与冰晶混合成一滩粘稠的浆液，那本皮质日记漂浮在浆液表面，封面上的字迹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改写。
【不要相信戴莲花簪的——】
后面的污渍被抹去，新的字迹浮现：
【——因为她早已不是她】
风无痕一剑斩出。
不是斩向空间，而是斩向“概念”。渡劫期剑修的剑意已经触及法则层面，银白剑光所过之处，液化的空间被强行“冻结”回固态。但冻结的范围只维持了三息，更庞大的扭曲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走！”
老人抓住林逸肩膀，身形化作剑光向上冲去。
头顶的冰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断翻滚的苍白旋涡——正是月影倒映在现实空间的投影。剑光没入旋涡的瞬间，林逸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白衣女子背对着他，在莲池中缓步行走，每一步脚下都绽开一朵白莲。
她忽然回头。
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但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朵盛开的、花蕊在蠕动的白莲。
她微笑，嘴唇轻启：
“来——”
声音戛然而止。
剑光冲破旋涡。
然后开始下坠。
不是自由落体，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拖拽的下坠。林逸低头看去，脚下不再是冰谷，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白色平原。
平原由骸骨铺成。
不是人类的骸骨。
每一具骸骨都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仙灵气息，哪怕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岁月，残存的骨骼依然晶莹如玉。但这些玉质骨骼表面，缠绕着漆黑的、如同活物的魔气丝线，怨气与仙气交织，形成令人窒息的能量场。
两人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距离地面还有千米时，林逸看清了那些骸骨的细节——有肋生六翼的鸟形骨骼，翅展超过百米；有类似麒麟但头顶生有独角的巨兽遗骸；更多的是人形骸骨，但体型普遍在三米以上，骨骼表面烙印着复杂的道纹。
“这是……”风无痕瞳孔收缩，“古仙战场？！”
话音刚落，两人重重砸在骨堆上。
预想中的骨折没有发生——骸骨平原的“地面”异常柔软，那些堆积如山的骨骼在接触的瞬间自动分开、缓冲，像是活物在主动接住他们。但紧接着，分开的骨堆重新合拢，无数只手骨、爪骨、翅骨从四面八方伸来，试图将他们拖入骨海深处。
“滚！”
风无痕剑域全开。
银白剑气以他为圆心炸开，方圆百米的骸骨被震成齑粉。但更远处的骨海开始蠕动，密密麻麻的骸骨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具骸骨眼眶中都亮起幽蓝的魂火。
它们生前是仙，是神，是超越凡俗的存在。
死后，却被怨气和魔气侵蚀成了这片平原的“守卫”。
林逸拔出破空剑，一剑斩断抓向脚踝的骨手。剑锋与骨骼碰撞发出金铁交击之声，震得他虎口发麻——这些骸骨的硬度超乎想象。
“不能硬拼！”风无痕剑气化作环形屏障暂时挡住骨潮，但屏障表面已经出现裂纹，“这里的骸骨数量以亿计，耗也能把我们耗死！”
林逸环顾四周。
骸骨平原一望无际，天空是永恒不变的苍白——那是空间薄弱点透进来的虚光，没有日月，没有云层。在极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见一些高耸的轮廓，像是建筑，又像是某种巨兽的骨架堆积成的山峰。
而他们刚才坠落的位置上空，那个苍白旋涡正在缓缓闭合。
退路没了。
“往前冲。”林逸指向地平线上那些高耸轮廓，“那里可能有线索。”
风无痕点头，剑气屏障勐地向外膨胀，将涌来的骨潮推开数十米。两人趁机前冲，每一步都踩在咔咔作响的骨堆上。
但骨潮的反应更快。
骸骨平原开始“活”过来。
不是个体苏醒，而是整片平原在蠕动。那些散落的骨骼自动拼接，组合成一具具畸形的骸骨巨人——有的三头六臂，有的半人半兽，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由数百具骸骨胡乱拼凑成的肉球状怪物。
第一具骸骨巨人挡在前方。
它高约十丈，主体是某种巨象的骨架，但胸腔里塞满了人形骸骨，那些骸骨的手臂从肋骨的缝隙中伸出，如同触手般挥舞。巨人没有头颅，颈骨上方悬浮着一团幽蓝魂火，魂火中浮现出数十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杀——”
重叠的嘶吼从魂火中爆发。
巨人抬起由数十根腿骨拼成的右腿，重重踏下！
风无痕一剑上挑。
银白剑光化作实质的巨剑虚影，与骨腿对撞。
轰——！
冲击波将周围百米内的骨堆掀飞。骨腿表面出现裂痕，但并未断裂——反倒是风无痕被震退三步，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
“这些骸骨生前至少是化神期……”老人脸色凝重，“死后被怨气滋养了不知道多少年，硬度和力量都远超寻常。”
话音未落，又有三具骸骨巨人从骨海中站起。
它们从三个方向围拢，魂火中的人脸同时转向林逸，发出贪婪的呓语：
“守门人……血……新鲜的守门人血……”
林逸握紧破空剑。
他胸口贴身收藏的金属立方体突然发烫。
不是警告。
是……共鸣。
立方体表面那道暗金色纹路——林霄心脏纹路的拓印——此刻正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守门人血脉波动。波动扩散的瞬间，周围骸骨巨人的动作齐齐一滞。
魂火中的人脸露出迷茫、挣扎、然后是……敬畏。
“王……血……”
最前方的巨人单膝跪地。
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所有从骨海中站起的骸骨巨人，全部跪倒在地。它们眼眶中的魂火剧烈摇曳，像是在抵抗某种本能，却又无法抗拒血脉层面的压制。
林逸愣住。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立方体。
暗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原本只占表面十分之一，扩散到三分之一。纹路所过之处，立方体银白的金属底色被染上淡淡的金辉。
“这些骸骨……认识守门人血脉？”风无痕也察觉异常。
“不是认识。”林逸忽然明白了，“是‘铭记’。”
他想起了母亲通过战傀留下的那句话——“守门人之所以被称为守门人，是因为我们世代镇压着一扇不该存在的门”。
如果这片骸骨平原真的是古仙战场……
如果这些骸骨生前真的是仙神……
那么他们镇压的“门”，很可能就在这里。
而守门人一族，曾经是这里的“统治者”。
立方体的共鸣越来越强。
林逸感觉自己的血脉也在随之沸腾。不是主动激发，而是被立方体里的兄长魂识引动——那道沉睡的魂识在接触到古战场的气息后，开始无意识地释放血脉威压。
骸骨巨人们跪伏得更低了。
魂火中的人脸不再痛苦扭曲，而是浮现出虔诚、期盼、以及……一丝微弱的清明。
最前方那具巨人的魂火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三万年……终于……等到王血归来……”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你是什么？”林逸上前一步。
“吾乃……镇守此地的……古仙军残魂……”魂火摇曳，“王……门将开……恶物将醒……请速速……取回‘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
“就在……平原中央……的‘祭骨殿’……”魂火开始涣散，“但小心……她已叛变……莲花……簪……”
声音戛然而止。
魂火炸开，化作漫天光点消散。那具骸骨巨人随之崩塌，重新散落成无数碎骨。
其他骸骨巨人也陆续崩溃。
但它们跪伏的方向，全部指向平原深处——那些高耸轮廓所在的位置。
风无痕看向林逸：“祭骨殿……莲花簪……云裳仙子？”
“恐怕她已经不是仙子了。”林逸想起日记最后被改写的那句话，“‘她早已不是她’——陈远山想警告的，应该就是这个。”
两人对视一眼。
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但这一次，骸骨平原不再阻拦。
那些涌动的骨潮自动分开，让出一条由骸骨铺成的道路。道路两侧，无数跪伏的骸骨如同朝圣的臣民，眼眶中的魂火静静燃烧，倒映着林逸走过身影。
风无痕跟在后方，剑气始终维持在蓄势待发的状态。
“不要完全相信它们。”老人低声提醒，“怨气侵蚀了三万年，残魂早就扭曲了。它们现在跪你，可能只是因为你的血脉能暂时压制怨气，一旦失效……”
“我知道。”林逸握紧立方体，“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道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那些高耸轮廓的细节逐渐清晰。
那不是山峰。
是建筑。
由无数巨大骸骨搭建而成的宫殿群。
最中央的主殿高达千丈，完全由某种飞龙类巨兽的脊椎骨拼接而成，每一节脊椎都有房屋大小。殿顶悬浮着十二颗巨大的颅骨——有龙头、凤首、麒麟颅……全部散发着恐怖的威压，哪怕已经死去万年。
主殿入口是一张巨口。
某种洪荒巨兽的头骨，上下颚张开到极限，形成高约百米的门洞。门洞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幽蓝光芒在深处摇曳。
而在门洞正上方，悬挂着一块牌匾。
牌匾由一整块仙玉凋刻而成，表面刻着三个古篆：
【祭骨殿】
牌匾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
【镇门于此，万世不移——守门人初代统领·林玄风】
林玄风。
林逸童孔骤缩。
那是……守门人一族族谱记载中，开族老祖的名字。
母亲从未提起过老祖的具体事迹，只说他在三万年前的神秘之战中失踪，连尸骨都未曾找回。
原来，他死在这里。
镇守在这里。
“老祖……”林逸喃喃。
怀中的立方体猛地发烫！
暗金色纹路瞬间蔓延至整个表面，立方体自动从林逸怀中飞出，悬浮在半空，开始旋转、变形——
不是幻化成战傀。
而是投射出一道虚影。
一个身穿古朴战甲、面容与林逸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虚影。他背对着林逸，仰头看向祭骨殿的牌匾，许久，发出一声叹息：
“三万载岁月……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虚影转身。
那双眼睛深邃如星空，目光落在林逸身上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孩子，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