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眼睛睁开的瞬间,大殿里的空气凝固了。
那不止是眼睛——每只眼睛的瞳孔深处,都在缓慢旋转着一枚微缩的星图。它们投射出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皮肤上带来细密的刺痛感,像被无数根冰针刺穿。
“欢迎来到‘观星台’。”陈熵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他手中的长杖轻轻一顿,杖顶紫色晶石光芒大盛,“这些眼睛,是过去三千年里所有在归源实验中牺牲者的最后印记。他们见证了规则被扭曲的每一刻……现在,他们也将见证,旧世界的终结,与新世界的诞生。”
黑瞎子站在平台中央,胸口琥珀的暗金纹路已经爬满了脖颈,正向脸颊蔓延。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被琥珀疯狂抽取,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虚弱,但意识却异常清晰——清晰到能数清墙壁上眼睛的数量。
一千零二十四只。
“挺壮观的。”他啐出一口血沫,墨镜后的眼睛盯着陈熵,“不过你这观众席设计得不行,连个爆米花摊位都没有。”
陈熵笑了。那笑容很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欣赏。“齐先生,你知道吗?你和晚晴很像。”他向前走了一步,长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她当年也是这样,明知必死,还在跟我说俏皮话。”
“那你还想复活她?”黑瞎子眯起眼,“把她拉回这么个疯子的世界?”
“不。”陈熵摇头,“我想把她拉回一个没有疯子的世界。”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杖猛地抬起。
平台四周的规则屏障突然向内收缩,从原本覆盖整个平台的半球形,收缩成一个直径仅三米的圆柱体,将黑瞎子牢牢困在其中。更诡异的是,屏障内壁开始浮现出流动的文字——不是汉字,不是已知的任何文字,而是一种扭曲的、仿佛有生命的光纹。
“第一重规则:禁言。”陈熵轻声说。
黑瞎子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声带受损,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规则被修改了——在这个空间内,“声音”这个概念被暂时删除。
他立刻改用唇语:“玩阴的?”
陈熵看懂了,笑意更深。“第二重规则:禁锢。”
平台地面突然软化,像沼泽一样吞没了黑瞎子的双脚。不是真实的泥泞,而是空间的“流动性”被增强了,他的身体开始缓缓下沉。
黑瞎子立刻挣扎,但越挣扎下沉越快。
“第三重规则……”
陈熵的话没说完。
平台外,解雨臣的蝴蝶刀已经斩在屏障上第三百次。刀刃与屏障碰撞迸发出的火星溅到他脸上,留下细小的灼痕,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用的!”林鸢急喊,“规则屏障的本质是修改局部物理常数,你的攻击根本传递不进去!”
解雨臣没理她。他的左手已经血肉模糊——不是被屏障反震的,而是他自己用拳头砸的。每一次刀斩的同时,左拳都狠狠砸在屏障同一个位置,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制造哪怕一丝裂痕。
“让开。”
张起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解雨臣回头,看见张起灵割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深红色的血沿着指尖滴落,在触碰到地面的瞬间,那些血珠没有散开,而是悬浮起来,凝聚成一枚枚细小的符文。
麒麟血。
“张家古法,以血破障。”张起灵的声音很平静,但吴邪看见他额角渗出的冷汗,“需要时间。”
“多久?”解雨臣问。
“半炷香。”
解雨臣看向屏障内——黑瞎子的腰部已经被“地面”吞没,而且下沉速度在加快。他的双手死死扒着地面边缘,手臂上青筋暴起,胸口琥珀的光芒忽明忽暗,显然在拼命对抗。
半炷香?等不了。
解雨臣转身,看向墙壁上那上千只眼睛。
“霍秀秀。”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些眼睛的能量来源是什么?”
霍秀秀正抱着仪器疯狂计算,闻言一愣:“根据能量读数……是地脉。它们通过青铜殿的结构,直接抽取昆仑山地脉能量。等等,你的意思是——”
“切断它们和地脉的连接。”解雨臣已经走向最近的一面墙壁,“陈熵需要这些眼睛作为‘观测锚点’来维持规则屏障。没电了,灯就得灭。”
“理论可行!”林鸢反应过来,“但怎么切断?青铜殿本身就是个巨型能量转换器!”
解雨臣没回答。他在那面布满眼睛的墙壁前站定,右手蝴蝶刀突然反握,刀尖对准自己的左手掌心。
“以血引血。”他说,“九门秘术,解家有一招叫‘断龙脉’——本来是风水术里截断地气用的。今天,我截了这殿的地脉。”
刀尖刺入掌心。
解雨臣的血是暗红色的,带着奇异的金色光点——那是解家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的标志。
血沿着刀锋滴落,在接触到墙壁上那些眼睛的瞬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血没有顺着墙壁流下,而是像活物一样,沿着眼睛之间微不可见的缝隙游走,绘出一道道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所过之处,眼睛的瞳孔开始剧烈颤抖,星图旋转的速度变得混乱。
“他在用自己的血污染能量通道!”林鸢倒吸一口凉气,“但这会严重反噬!他的经脉会——”
话没说完,解雨臣已经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七窍同时渗出细细的血丝,但他的手还按在墙上,血还在流。
墙壁上的眼睛开始一只接一只地闭合。
每闭合一只,规则屏障的光芒就黯淡一分。
屏障内,黑瞎子的下沉停止了。他感觉到禁锢自己的力量在减弱,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挣扎。琥珀的光芒在这一刻暴涨,暗金色纹路像活过来的藤蔓,从胸口蔓延到双臂,给予他爆发性的力量。
陈熵脸色变了。
“你……”他盯着屏障外的解雨臣,那双异色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讶,“你竟然会用这种自毁的禁术。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
解雨臣没回答——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全身的经脉都在剧痛,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铁丝贯穿。但他还撑着,血还在流。
吴邪冲过去想扶他,被张起灵拦住。
“别碰。”张起灵的声音很沉,“他现在全身都是外泄的地脉能量,碰了会炸。”
“可是——”
“相信他。”张起灵说完,转向屏障,左手掌心的血已经凝聚成十二枚完整的血色符文,“还有十息。”
屏障内,陈熵终于收起了那副温和的表情。
“那就没办法了。”他叹了口气,长杖再次顿地,“晚晴,对不起……我得用那招了。”
杖顶紫色晶石突然炸裂。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碎裂,而是内部的所有能量在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紫色的光潮席卷整个平台,甚至穿透规则屏障,将整个大殿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墙壁上剩余的眼睛,在这一刻全部睁大到极限。
然后,它们开始流泪。
不是眼泪,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沿着墙壁流下,在地面汇聚,向着平台的方向流淌。那些液体流过的地方,黑白石砖上的图案全部融化,变成一片纯粹的黑暗。
“那是什么?”王胖子声音发颤。
“是……是‘蚀’的原始污染液。”霍秀秀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浓度是我们在归墟海眼遇到的母体的三倍以上!接触到会瞬间被同化!”
液体已经流到平台边缘,开始向上蔓延。
陈熵站在液体中央,毫发无损。他张开双臂,任由那些暗红液体爬上他的身体,覆盖他的皮肤,最后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个暗红色的人形轮廓。
“十年前,晚晴就是被这种能量侵蚀的。”他的声音透过液体传来,变得空洞而遥远,“现在,我把它重新召唤出来了。齐先生,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抽出琥珀里的本源吗?”
暗红人形抬起“手”,指向黑瞎子。
“很简单——用同源的能量,把它‘钓’出来。”
液体突然沸腾,化作无数触须,扑向黑瞎子。
触须接触到黑瞎子的瞬间,他胸口的琥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不再是暗金色,而是纯粹的白——炽烈、刺眼、带着某种神圣感的白光。白光所过之处,暗红触须像遇到烈日的冰雪般消融,发出滋滋的惨叫。
但陈熵没有退。
暗红人形向前踏步,更多的液体从地面涌出,凝聚成更粗壮的触须,前赴后继地扑向白光。每消融一根,就有两根补上。白光与暗红在人形周围激烈对抗,迸发出的能量冲击波甚至震得规则屏障开始出现裂痕。
“他在逼琥珀全力反抗!”林鸢急喊,“等琥珀的能量耗尽,本源就会自动脱离宿主寻找新的载体!”
“还要多久?!”吴邪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左手掌心的十二枚血色符文已经全部亮起,像十二颗燃烧的血色星辰。他缓缓抬起手,将符文按向规则屏障——
就在接触的前一瞬,屏障内的情况突变。
黑瞎子突然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
是的,无声——禁言规则还在,他发不出声音,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嘶吼。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震颤。
随着这声嘶吼,他胸口琥珀的白光突然向内收缩,全部收回到琥珀内部。下一刻,琥珀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要炸了?!”王胖子惊呼。
但裂纹没有扩散。
相反,那些裂纹开始重组,形成一幅清晰的图案——是一个女人的脸。
轮廓温婉,眉眼柔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那双眼睛是闭着的,像在沉睡。
陈熵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晚……晴?”暗红人形发出颤抖的声音。
琥珀中的女人脸没有反应。但下一秒,琥珀突然脱离黑瞎子的胸口,悬浮到半空中。暗金色纹路从琥珀中延伸出来,在空中绘出一道道复杂的轨迹,最后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闭着眼,悬浮在平台中央。
叶晚晴。
或者说,是叶晚晴留在蚀之本源中的最后印记。
她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是纯粹的暗金色,没有任何眼白,像两枚燃烧的太阳。她看向陈熵,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古老的、非人的平静。
“熵。”她开口,声音直接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温柔而遥远,“停手吧。”
暗红人形剧烈颤抖起来,表面的液体不断脱落又重组,显示出陈熵内心极度的混乱。“晚晴……是你吗?真的是你?”
“是我留下的最后印记。”叶晚晴的虚影伸出手,轻触陈熵的脸——虽然她的手直接穿了过去,“十年了,你还是没明白。我选择封印自己,不是为了让你把我拉回来,是为了让你……放手。”
“我不放!”陈熵嘶吼,暗红液体突然暴走,化作无数尖刺刺向叶晚晴的虚影,“我等了十年!实验了十年!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今天!你现在让我放手?!”
尖刺穿透虚影,但虚影毫发无损。
“你杀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怨恨,都在这里。”叶晚晴指向墙壁上那些眼睛,“他们看着我,看着你,看着这一切。熵,你创造不出新世界,你只会创造出一个用尸体和鲜血堆砌的牢笼。”
“那你让我怎么办?!”陈熵跪倒在地,暗红液体从他身上褪去,露出他苍白憔悴的真容。他在哭,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往下淌,“没有你的世界,我活不下去……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
叶晚晴的虚影静静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的情绪——那是心疼,是悲哀,是深深的爱与遗憾。
“那就替我活下去。”她轻声说,“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它不完美,但它真实。它值得。”
话音落下,她的虚影开始变得透明。
“不……不要……”陈熵伸手想抓住她,但手穿过了一片光点。
叶晚晴最后看向黑瞎子。
“年轻人,谢谢你。”她的声音已经很轻很轻,“琥珀里的本源,是我当年故意留下的‘保险’。如果熵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就用它,结束这一切。”
她的虚影彻底消散。
琥珀从空中坠落,被黑瞎子接住。
此刻的琥珀,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内部不再是混沌的能量,而是一枚静静旋转的、暗金色的核心。那核心每一次转动,都带起周围空间的细微涟漪。
“本源……完全觉醒了。”林鸢喃喃道。
黑瞎子握着琥珀,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掌心涌动。那不是毁灭性的,而是……包容的,温柔的,像母亲的手。
陈熵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规则屏障在叶晚晴虚影消散的瞬间已经破碎,张起灵的血色符文悬浮在半空,缓缓消散。解雨臣脱力倒下,被吴邪和王胖子扶住。
大殿陷入死寂。
只有墙壁上那些眼睛,还在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良久,陈熵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空了。
“晚晴说得对。”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造不出新世界……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长杖——杖顶晶石已经破碎,只剩一个空壳。
“但是……”他看向黑瞎子,那双异色瞳孔里重新燃起某种偏执的光,“如果我不能拥有新世界……那旧世界,也没必要存在了。”
他猛地将长杖插进地面。
大殿深处,传来机械启动的轰鸣。
墙壁上的眼睛,一只接一只地,开始流血泪。
真正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