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一下，两下，三下。不急不缓，带着金属靴底踩踏网格地板的特有回响，沉稳得令人心悸。
舱室内，空气骤然绷紧。
金焱抓过斜靠在墙边的长枪，枪尖微颤，指向前方门缝渗入的黑暗，独眼里血丝密布。
柳如丝握紧短杖，挡在昏迷的洛星河身前。
叶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血气，将源锁碎片收起，缓缓站起身。
右臂依然垂着，但左掌中真钥持续传来伪钥被炼化反馈的温和能量，让星核的刺痛缓和些许，也让他勉强凝聚起一丝对外的感知。
门外的气息……不止一道。三道，都很晦涩，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阴冷与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但没有冥花那种污秽感，也不同于暗蓝修士的冰冷秩序。
“里面的，”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把门……再开大点。我们……看得见。”
叶凡与金焱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金焱单手持枪，左手抵住厚重门板边缘，肌肉贲起，忍着腿伤发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里，门缝被推开到能容一人进出。
门外，昏沉光影中，站着三个人。
为首是个老妪，头发灰白稀疏，用一根不知名的兽骨简单束着，脸上褶皱深如沟壑，几乎看不清眼睛，身上裹着几层看不出原色的破烂皮毡，手里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暗淡水晶的金属短杖。
她左侧是个瘦高如竹竿的中年男人，面色惨白，眼窝深陷，手里提着一盏没有火焰、却幽幽散发着淡绿色微光的提灯。
右侧则是个矮壮敦实的汉子，半边脸上覆着锈蚀的金属甲片，沉默得像块石头，腰间挂着一柄缺口累累的厚背砍刀。
三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地上气息全无的独眼老者身上。
老妪那几乎被眼皮盖住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拄着短杖，向前挪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木……老三？”
矮壮汉子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瘦高男人提灯的绿光摇曳了一下。
叶凡不动声色，向前半步，恰好挡在独眼老者和身后同伴之间，左掌虚握，真钥气息引而不发。“前辈认得他？”
老妪没回答，只是慢慢蹲下身，伸出枯瘦如鸡爪、指甲缝里满是黑垢的手，轻轻拂过独眼老者眉心那点早已黯淡、几乎消失的暗金纹路。她的手停在老者心口，片刻，缓缓收回。
“青木燃魂术……最后一缕本命魂印，散了。”老妪的声音更哑，听不出情绪，她抬起头，混浊的眼珠看向叶凡，“他死前……把东西，给你们了？”
叶凡沉默一瞬，摊开左手，那枚青灰色源锁碎片静静躺在掌心。
老妪、瘦高男人、矮壮汉子的目光同时聚焦在碎片上。舱室内空气仿佛凝滞。
良久，老妪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腐朽气息的浊气，撑着短杖站起身。“果然……是这个。”她看向叶凡，又扫过他身后重伤的三人，“你们身上，有冥花的臭味，有新伤，有……不一样的味道。”她的目光尤其在叶凡左掌和柳如丝身上停留。
“我们被追杀。”叶凡言简意赅，“木前辈助我们夺得此物，重伤不治。”
“他本就是要死的。”瘦高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尖细，像金属片刮擦，“在这鬼地方熬了几十年，魂早就被蚀空了。最后这点力气，用在这儿……也算值了。”
老妪摆摆手，示意他住口。她盯着叶凡：“你们……能驱散秽气？”
叶凡看向柳如丝。柳如丝会意，上前一步，指尖凝起一点微弱的淡绿净化之光。
老妪混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波动。她与瘦高男人、矮壮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跟我们来。”老妪转身，朝通道深处走去，步履蹒跚，“这里……不算安全。冥花的鼻子，灵得很。”
叶凡略一迟疑，金焱低声道：“老叶？”
“跟上。”叶凡弯腰，将独眼老者的尸身扛在左肩，示意金焱搀扶洛星河，柳如丝断后。
一行人在三名遗族的带领下，在迷宫般的星舰内部通道中穿行。道路复杂，岔口极多，有些地方需要弯腰爬行，有些通道被坍塌物半封，需绕行。三名遗族对这里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
最终，他们抵达一处相对开阔的空间。这里似乎是某个小型货舱改造的居所，角落里铺着干燥的苔藓和兽皮，中央有一个用废弃能量炉改造的火塘，里面燃烧着某种散发淡蓝微光、无烟无味的矿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种陈年的金属气息。
火塘旁，还坐着两个更显苍老、几乎只剩皮包骨的人影，对他们进来毫无反应，仿佛雕塑。
“坐。”老妪在火塘边一块相对平整的金属板上坐下，瘦高男人默默将提灯挂在舱壁一处挂钩上，绿光洒满空间。矮壮汉子守在进来的通道口。
叶凡轻轻放下独眼老者的尸体，与其他人在火塘对面坐下。温暖的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老妪从怀里摸出几个干瘪的、暗紫色的块茎，扔进火塘旁一个凹陷的石臼里，用短杖另一端慢慢捣碎，又加入一点灰绿色的粉末，最后用不知名的液体调成糊状。她将糊状物分成几份，用金属片托着，推到叶凡几人面前。
“吃。能吊命，压伤势。”她声音依旧嘶哑，“你们的伤，重。尤其是你，”她看向叶凡，“魂核有裂，右臂经脉废了大半。”
叶凡没有客气，接过一份，糊状物气味刺鼻，入口苦涩，但吞咽下去后，确实有一股温和的热流散开，缓解了部分伤势带来的虚弱感。柳如丝也服下，并喂给昏迷的洛星河一些。
金焱捏着鼻子吞下，脸皱成一团。
“木老三，”老妪捣着另一份药糊，缓缓开口，“本名不知道。很早以前，青木一脉还没彻底散掉的时候，派进战场找‘源锁’的暗子之一。我们叫他木老三，是因为他是我们这一拨里，活得第三长的。”
她将调好的药糊递给瘦高男人，后者默然接过，走到角落那两个雕塑般的老者身边，小心喂食。
“源锁……是什么？”叶凡问。
“钥匙。”老妪言简意赅，“打开‘万木源海’最深处，真正净土的钥匙。一共七枚，散落在战场各处。上古大战时被打碎遗落的。青木一脉找了几千年，也只找到两三枚的线索。冥花……也在找。他们想污染、掌控源海，把最后一点能克制他们的东西，变成他们的养料。”
她看向叶凡：“木老三拼死让你拿到这枚碎片，是因为它不能落在冥花手里。碎片本身，也是信物。带着它，靠近万木源海核心，才能感应到其他碎片，才有可能……打开那扇门。”
叶凡摩挲着左掌，真钥空间内，伪钥的炼化已近尾声，反馈的能量持续滋养着星核。裂纹处传来麻痒的感觉，那是极其缓慢的愈合迹象。右臂肩胛处最大的淤塞，在柳如丝先前梳理和此刻药力作用下，也松动了一丝，手指的知觉恢复了少许。
“万木源海……能治好他的伤吗？”柳如丝忍不住问，看向叶凡。
老妪抬起眼皮，看了叶凡一眼：“他的伤，魂核裂了，寻常法子没用。万木源海最深处，传说有‘净源池’，是青木源力最精纯凝聚之地，或许……有一线可能。但那里，也被污染侵蚀得厉害，还有冥花守着。能不能进去，进去了能不能找到，找到了能不能用……看命。”
“我们必须去。”叶凡平静道。
老妪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年轻人，有锐气。木老三选你，或许……没错。”她顿了顿，“从这里往西，穿过三条主能量管道废墟，避开‘蚀骨蜂’的巢穴，再往地下走，有条古早的排水甬道，能通到源海外围‘迷踪林’的边缘。大概……三四天的路程。但路上，有‘巡界使’定期巡查。”
“巡界使？”
“战场古老秩序留下的……看门狗。”瘦高男人喂完药，走回火塘边，尖细的声音带着讽刺，“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听谁的，但任何未经‘许可’、在固定路线外乱窜的人，他们都会清理。实力不弱，化神中期的样子，一般都是两人一组。”
“避开他们。”老妪道，“或者，准备好死战。”
叶凡点头，记下信息。他看向独眼老者的尸体：“木前辈的遗体……”
“留下吧。”老妪声音低了些，“埋在这里，和这片废墟，和我们这些早就该死的人一起。他累了。”
舱室内沉默下来，只有火塘里矿石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角落通道口，矮壮汉子忽然侧耳倾听，随即转头，对着老妪打了个简单的手势。
老妪脸色微凝，看向叶凡等人：“待着，别出声。”她起身，和瘦高男人、矮壮汉子迅速走向通道口，身影没入黑暗。
片刻，外面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刮擦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良久，老妪三人返回，脸色稍松。
“巡界使刚过去。”老妪坐下，“你们运气不差。”
叶凡心中凛然。在这废墟深处，危机四伏。
“休息一晚。”老妪闭上眼，“明天，送你们到甬道入口。之后的路……自己走。”
叶凡闭目调息，感受着星核裂纹处细微的麻痒和右臂缓慢恢复的知觉。
源锁碎片在怀中微微发烫，与真钥空间内已几乎被完全净化、只剩下一点纯净银光的伪钥残骸，产生着某种共鸣。
识海中那幅星图，代表万木源海的淡绿光点旁，那个闪烁的问号，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黑暗中，他仿佛能听到遥远方向传来的、森林的低语与汩汩的水流声。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之际，怀中那枚“墨”留下的黑色铁片，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冰冷的悸动，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空触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守在通道口的矮壮汉子猛地睁开眼，低声道：“外面……有东西在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