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交错，空间重组。
当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彻底消失时，那种久违的、不带有血腥味的新鲜空气涌入了鼻腔。
天风郡城西郊，皇家园林。
那个曾经作为入口的巨大红色石门前，此刻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并没有什么人山人海的围观群众，因为这片区域早就被皇室禁卫军划为了绝对禁区。站在场中的，唯有那个面容威严的金甲统领，以及坐在高台太师椅上，一位须发皆白、但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波动的老者。
当林夜、剑尘、赵擎天等寥寥几人的身影随着光柱消散而显现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利剑般刺来。
尤其是那位老者。
他在看清人群的瞬间，原本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两道如有实质的金光暴射而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因为，在那零星的几个幸存者中，没有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没有三皇子，也没有皇室安排进去的任何一个暗卫。
只有林夜等几个“外人”，浑身浴血，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秦天呢？”
老者并没有起身，但声音却像是从九天之上传下的雷霆，震得林夜等人耳膜嗡嗡作响，体内气血翻涌。
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灵强者！
面对这等强者的质问，赵擎天等几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脸色发白。他们虽然在秘境中有了大突破，但在真正的武灵面前，依然感受到了那如鸿沟般的差距。
唯有林夜，腰杆挺得笔直。他能从这位老者身上感受到那种虽强但带着几分暮气的力量，远不如他在秘境中斩杀的那个处于爆发状态的秦天来得有压迫感。
林夜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抱拳道：“回前辈，秘境深处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兽潮，紧接着整个核心地宫发生塌陷。场面极其混乱，我等只顾着逃命，并不知殿下踪迹。”
“不知道？”
老者冷笑一声，干枯的手掌猛地一拍扶手。
轰！
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压瞬间锁定了在场的所有人。
“秦天身上有老夫种下的魂牌，他的魂牌碎了，意味着他已经死在了里面！而你们这些陪衬却活着出来了？”
“说！是谁干的！或者是你们这群蝼蚁联手算计了殿下？！”
老者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林夜面前三丈处，那只干枯的手爪带着撕裂空间的风声，直接向林夜的天灵盖抓来，竟是要强行搜魂！
皇室的霸道，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就可以随意处置任何人的生死。
林夜眼中寒芒一闪，丹田内的紫极红莲火疯狂跳动，赤霄剑已经蓄势待发。哪怕对方是武灵，想要搜他的魂，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然而，就在林夜准备拔剑的瞬间。
“嗡——”
一道温和却厚重无比的青色屏障，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林夜身前。
砰！
老者的手爪抓在那层屏障上，发出一声闷响，激荡起层层涟漪，却始终无法寸进。
“秦老鬼，对几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小辈动手动脚，未免太失身份了吧？”
随着这声音落下，一道身穿青袍的身影，如同闲庭信步般从虚空中走出，挡在了林夜与那皇室老者之间。
观星书院教习，云天涯。
他手中的木杖轻轻点地，那股几乎要将众人压垮的武灵威压，瞬间烟消云散。
“云天涯！你要阻我？”皇室老者脸色阴沉得可怕，“秦天是我皇室嫡系，死因不明，这小子嫌疑最大！你要包庇他？！”
“嫌疑？”
云天涯笑了笑，目光深邃，“秘境之中生死有命，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里面发生了兽潮暴动和地宫塌陷，那是天灾。连那头赤血蛟龙的残魂都可能暴走，殿下身陨固然令人惋惜，但这几个小辈又能如何？”
“你若是要查，那便拿出证据。若是想凭借修为强行搜魂，那便是坏了潜龙榜的规矩，更是坏了皇朝的脸面。”
“而且……”
云天涯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丝，只有那老者能听见。
“老鬼，你也清楚那地宫下面有什么。那是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吗？若是真要把事情闹大，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究竟是谁更难看？”
听到这话，皇室老者那原本暴怒的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与阴霾。
皇室在地宫里搞血祭延寿的勾当，确实见不得光。三皇子的死若是彻查下去，保不齐就会把老祖宗们的秘密抖落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林夜，似乎想要将这个少年的样子刻在骨子里。
良久，他冷哼一声，大袖一挥。
“好！云天涯，今天老夫给你这个面子！”
“我们走！”
老者收起威压，带着金甲统领和一众禁卫，甚至连场面话都没留，直接化作流光向皇宫方向掠去。他必须立刻回去查看宗祠里的那些命牌和地宫阵法的情况，确认老祖宗们的状态。
看到皇室的人离开，剑尘和赵擎天等人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背后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多谢云老解围。”
林夜对着云天涯行了一礼。虽然他有把握自保，但这毕竟是个大人情。
“无需多礼。”
云天涯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比起入谷前气息更加深沉内敛的少年，眼中满是惊叹。
“武师七重，而且根基之稳固，连老夫都看不透。看来那秘境最大的机缘，果然还是落在你手里了。”
“前辈谬赞。”林夜不置可否。
周围的剑尘等人也纷纷上来告别。这支在生死中磨练出的队伍，此刻终于要各奔东西。
“林兄，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来镇岳宗，必定扫榻相迎！”赵擎天郑重说道。
剑尘只是点了点头，拍了拍背后的剑，转身离去。
待到众人散尽，这片园林外只剩下林夜和云天涯两人。
“你还要去书院吗？”云天涯开门见山，“以你现在的实力，不用考核，老夫可以直接给你一个内门核心弟子的身份。”
这对于任何一个年轻武者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但林夜摇了摇头。
“多谢云老厚爱。但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在此之前，我心难安。”
云天涯似乎早有预料：“是血魂殿？”
“是。”
林夜眼中杀机凛然，“血债血偿。林家的仇，我已经忍了太久。那血魂殿应该就在天风郡城附近活动，我不能让他们活过这个月。”
云天涯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严肃。
“你有这份心气是好的。但你要知道，血魂殿能屹立不倒，并非只靠阴谋诡计。据我所知，那位血魂殿主，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踏入了武灵境。虽然只是初入，但经过这些年血祭大阵的滋养，实力只怕比刚才那位皇室长老还要难缠。”
“武灵境么……”林夜喃喃自语，但眼中并没有畏惧。
他杀了一个半步武灵，底牌尽出之下，对于武灵强者的力量体系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真正的武灵，他或许打不过，但对方想杀他，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他是炼丹师，杀人，不一定要靠刀剑。
“若是你需要，书院可以帮你找到他们的老巢。甚至……”云天涯话锋一转，“老夫也可以替你出手。清理这些邪修，本就是书院的责任。”
一位资深武灵强者若是出手，血魂殿那种势力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林夜心中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云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是家仇，必须由我亲手了结。否则这会成为我武道之路上永远的心魔。”
“至于位置……”
林夜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想起了从那两个血魂殿长老身上得到的信息，以及影煞死后留下的痕迹。
“我已经大致猜到了。”
“好。”云天涯见他意志坚定，便不再劝阻，反手抛出一块令牌，“这上面有我的神念烙印，若是遇到不可抗力，捏碎它，老夫会第一时间赶到。”
“另外，沁儿那丫头已经提前回书院闭关消化传承了。她说等你事情办完，一定要来书院找她，她有些关于木神宗核心传承的感悟想和你分享。”
“替我向她问好。”林夜收下令牌，再次抱拳。
“保重。”
云天涯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林夜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
他并没有急着回青阳城，也没有立刻去找血魂殿的麻烦。
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之中，向着天风郡城外一处荒僻的乱葬岗走去。
那里，是他和另一个人约定的地方。
夜莺。
半个时辰后。
荒草丛生、墓碑林立的乱葬岗上，寒风呼啸。
在一块无名的孤坟前，林夜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只是此刻的夜莺，并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冷厉与干练。她抱着膝盖坐在墓碑旁，哪怕是林夜靠近，她都没有像以前那样第一时间做出警惕的反应。
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身边放着几个空酒坛。
地上，还散落着几张带血的纸张。
那种颓废和绝望的气息，与她杀手的身份格格不入。
“看来，你并没有杀掉你想杀的人。”林夜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
夜莺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抬起头。
那张一向蒙着面纱的脸庞此刻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清丽脱俗，只是此刻那双眸子里布满了血丝，眼角还带着泪痕。
“林夜……”
她的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疼，“我查到了。我真的查到了。”
她抓起地上的血纸，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叛徒，那个害死我师父，把我们那一脉卖给敌人的混蛋……”
“他不仅没死，他还爬到了那个位置！”
“地煞七十二狱……天魁狱狱主！”
夜莺发出一声绝望的哭笑，“他是现在地煞名义上的掌控者之一，半步武王的大能！手下掌控着上万名杀手。”
“而我呢？我只是一个在大武师门槛徘徊的丧家之犬。”
“我想报仇，我想杀了他。可是刚才……我甚至连靠近他所在的别院都没做到，就被一个看门的统领打成了重伤。”
“太远了……这个仇，我这辈子都报不了了。”
夜莺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这是信仰崩塌后的绝望。
对于一个靠仇恨活着的杀手来说，发现仇人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灵，这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林夜静静地看着她。
“半步武王么……”
他能理解这种感受。当年得知父亲死因，面对武灵强者的无力感，与她现在的绝望何其相似。
但他走过来了。
林夜蹲下身，伸手拿过了夜莺手中的血纸，看都没看一眼，掌心紫火升腾，直接将其烧成了灰烬。
“谁说报不了？”
林夜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
夜莺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是天魁狱主，是半步武王……”
“那又如何？”
林夜直视着她的眼睛，紫色的火光在他瞳孔中跳动。
“半步武灵的皇子我杀了，甚至当初还有一个真正的武王陨落在我的手上。”
林夜所说的武王自然是那个还在被炼化的妖灵，衍化烘炉出手不就相当于他出手嘛，一样的。
“所谓的强者，不过是比你多修炼了几年而已。”
“你做不到，是因为你只有一个人。”
林夜伸出手，按在夜莺的肩膀上，一股温热的长生诀真气缓缓渡入她的体内，修复着她的内伤，也温暖着她冰冷的心。
“还记得我们在秘境里的合作吗？”
“我可以帮你。”
夜莺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林夜，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帮我？你知道那是送死吗？”
“在这个世界上，想杀我的人已经排成长队了，不差这一个狱主。”
林夜站起身，背对着月光，身影被拉得很长。
“地煞也好，血魂殿也罢。既然这世道烂透了，那就把这摊烂泥，彻底掀翻。”
“把你的命借给我。”
“夜莺，如果你信我，以后我一定会我带你，杀穿这七十二狱。”
夜莺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从相识到现在，每一次他说过的大话，最后都变成了现实。
那颗已经绝望死寂的心，在这番话语下，竟然不可抑制地重新跳动了起来。
她擦干眼泪，握紧了身旁的匕首，缓缓站起身，重新戴上了面纱。
虽然动作依旧有些踉跄，但那个冷血的女杀手，那个行走在黑暗中的幽灵，又回来了。
“好。”
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却充满了坚定。
“我这条命，是你的了。”
林夜转过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那就先从血魂殿开始热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