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寂静。失重。
这是高楠意识回归时，最先感知到的三种状态。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暗色彩，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仿佛悬浮在一片绝对的、均匀的灰色虚无之中，身体失去了所有参照，连重力都消失无踪。唯有灵魂深处传来的、如同千万根钢针攒刺的剧痛，以及体内那四股被“混沌之索”强行捆缚、此刻却因环境剧变而再度蠢蠢欲动的狂暴能量，提醒着他，他还“存在”着。
他艰难地“睁开”感知。这里就是“摇篮”协议所谓的“浅层虚空缓冲区”？放眼望去，没有星辰，没有物质，只有无穷无尽的、缓缓流动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灰色“介质”。这些介质并非空气，也非能量，更像是一种高度稀释的、未成形的规则碎片与时空乱流的混合物。它们无声地流淌着，偶尔会泛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仿佛有庞然大物在极远处游弋，或是不同位面的规则在此地轻微摩擦。
虚空。真正的、远离任何稳定位面的无尽虚空。这里没有秩序，也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混沌，只有最原始、最基础的“无”与“可能”。任何稳定的物质与能量结构，在此地都会迅速被稀释、分解、回归本源。难怪“方舟”协议会选择将混沌污染源放逐至此，这里本身就是最好的“净化”与“隔离”场所——虽然是以最彻底的方式。
高楠能感觉到，自己重伤的躯体，正在被这虚空的特性缓慢侵蚀。皮肤表面传来细微的、如同砂纸打磨般的触感，那是构成肉身的物质与能量粒子，正在被虚空介质一丝丝剥离、带走。虽然速度极慢，但持续下去，他迟早会彻底消散在这片虚无之中。体内的混沌本源和“混沌之索”在自发抵抗着这种侵蚀，但效率不高，且加剧了能量消耗。
他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或者稳定自身状态。
他尝试移动。在这片失重的虚空中，移动并非依靠力量，而是依靠“意念”和“能量”对周围虚空介质产生的微弱扰动。他集中精神，试图向一个方向“游”去。动作笨拙而缓慢，仿佛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每一次“划动”都要消耗不少心神和能量。而且，由于缺乏参照物，他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仿佛在原地打转。
“不能这样下去……”高楠心中凛然。必须想办法确定方位，或者找到虚空中可能存在的“岛屿”——那些因规则碰撞、能量淤积或强大存在影响而形成的、相对稳定的“虚空浮岛”或“残破位面碎片”。艾德文的日志和“方舟”协议都没有关于这片“缓冲区”的具体描述，显然这里对“远航者”号来说也是未知领域。
他首先检查自身状态。存在稳定性：24.9% 。比之前略有下降，虚空侵蚀是主要原因。伤势依旧惨重，左臂断口处，四种颜色的能量乱流形成了脆弱的痂，但内部修复几乎停滞。胸口贯穿伤的情况类似。新伤旧痛叠加，让他每一次呼吸（尽管这里没有空气，只是能量交换）都伴随着灼痛。
体内的能量状况更加复杂。在虚空环境的刺激下，那四股力量（源血之心的生命混沌、秩序巡天者的净化之力、阴影匕首的死寂、自身的混沌本源）之间的冲突似乎被压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被外力“冻结”般的凝滞感。它们依旧彼此排斥，却被虚空那无处不在的、稀释一切的“虚无”特性强行“按”在了一起，暂时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混沌奇点的旋转也变得极其缓慢，吞噬转化效率大减。
但高楠敏锐地发现，虚空介质在侵蚀他躯体的同时，似乎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难以察觉的方式，“冲刷”、“洗练”着他体内那些能量中的“杂质”和“冲突”。那些源于不同规则、彼此格格不入的“特性”，在虚空的“无”之背景下，仿佛被放大了差异，又仿佛被强行抹去了棱角。这种感觉很奇妙，难以言喻。
“或许……虚空环境，反而有助于我梳理、整合这些力量？”一个念头闪过。但眼下条件太差，他随时可能被彻底侵蚀或迷失，不是闭关修炼的时候。
他需要工具，需要指引。
他立刻将意识沉入怀中。机械核心（钥匙碎片）和深渊之石都还在，但状态不同。机械核心表面的裂纹似乎扩大了一些，光芒极其黯淡，几乎与虚空背景融为一体，只有最核心处一点微弱的银蓝光芒，以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刚才的“摇篮”协议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它传递出的信息流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只有最基本的方位感应——指向虚空深处某个不确定的方向，似乎那里有与它同源的、极其微弱的信号？是其他碎片？还是“方舟”协议预设的接应点？
而深渊之石，则呈现出另一种状态。它不再灼热狂躁，反而变得冰冷、内敛，表面那变幻的暗紫色光芒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最深处一点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它对“原初混沌精粹”的渴望感应也微弱到了极点，仿佛被无限遥远的距离和虚空的特性严重削弱了。但高楠能感觉到，这枚石头本身，似乎对这片虚空环境……有那么一丝极其隐晦的“适应”甚至“亲和”？是因为它本身就蕴含着部分虚空与深渊的特性吗？
除了这两样，黑色金属长盒（方舟协议物理密钥）在启动“摇篮”协议后，似乎耗尽了能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金属，再无反应。那些数据存储单元和补给品倒是完好，但在此地暂时无用。
高楠将希望主要寄托在机械核心那微弱的方位感应上。无论指向何方，总比漫无目的地漂流强。
他尝试调整“游动”方向，朝着机械核心感应的方位前进。这是一个极其枯燥、缓慢且消耗巨大的过程。虚空中没有距离概念，他只能依靠自身能量消耗和灵魂疲惫感来大致估算“移动”了多远。时间感也完全混乱，可能过去了几个时辰，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
不知“漂流”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混沌本源即将被虚空侵蚀和自身消耗拖垮，存在稳定性快要跌破24%时，前方灰蒙蒙的虚空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
那涟漪并非虚空介质自然流动产生，而是带着一种有规律的、微弱的能量波动。随着靠近，波动逐渐清晰——是空间规则被轻微扭曲、扰动的迹象！就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有东西！高楠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加速（相对意义上的）朝涟漪中心“游”去。
距离拉近，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那并非预想中的“虚空浮岛”或位面碎片，而是一艘船。一艘残破的、古老的、风格奇特的木制帆船。
船体长约三十米，造型古朴，桅杆折断，风帆破碎，船身布满焦黑的灼痕和巨大的、仿佛被利爪撕扯过的破损。木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被某种力量长期侵蚀。船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随着虚空调流缓缓自转，散发着一种浓郁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物质存在感”和……淡淡的死亡气息。
更诡异的是，高楠能隐约看到，船舱破损处，似乎有微弱的、幽绿色的磷火闪烁，以及……一些缓慢移动的、模糊的阴影。
一艘船？在虚空里？是某个位面毁灭后的残骸被抛入此地？还是……某种虚空生物的巢穴或陷阱？
高楠停在距离古船数百米（虚空距离感模糊）外，警惕地观察。机械核心的感应方向，似乎微微偏向了这艘船？或者说，船所在的方向，与感应方向有所重合？
他犹豫了。这艘船透着诡异和不祥，但也是他“漂流”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明显的、非自然的“物体”。船上或许有线索、资源，或者……危险。他现在状态极差，贸然靠近，风险巨大。
就在他权衡之际，古船船舱破损处，一点幽绿色的磷火猛地窜高，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如同由烟雾和阴影构成的、穿着破烂水手服、眼眶中跳动着绿火的人形虚影，缓缓飘了出来。它似乎“看”到了高楠，发出一阵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锐嘶鸣！
呜——！
这嘶鸣如同信号，刹那间，古船各处破损的窗口、舱门，涌出了数十个类似的幽绿鬼影！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但都散发着浓郁的怨念、死气以及对生者血肉灵魂的贪婪渴望！它们锁定了高楠，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无声地、却迅疾无比地穿过虚空介质，朝他扑来！
虚空幽魂！而且数量众多，气息大多在lv40-lv48之间，其中几个体型较大的，甚至达到了lv50精英的层次！
“麻烦！”高楠脸色一沉。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消耗战！但退无可退，在虚空中，他的速度远不及这些没有实体、仿佛天生适应此地的幽魂！
拼了！
他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将刚刚恢复的一丝力量全部调动！右手虚空一握，灰黑色气流涌动，强行抽取体内那被“冻结”的四股力量中的一丝，混合着虚空侵蚀带来的“虚无”特性，凝聚成一柄外形不断扭曲、明灭不定、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空无”与“终结”意境的灰色长刀——【虚空劫】！
这是他在虚空环境中，本能结合自身混沌本源与虚空特性，临时领悟的粗糙招式，极不稳定，消耗巨大，但或许……对付这些没有实体的幽魂有奇效？
“斩！”
面对最先扑到的几只lv45幽魂，高楠不退反进，【虚空劫】带着模糊的轨迹，无声斩出！刀锋过处，虚空介质仿佛被短暂“切开”，留下一道细微的、迅速弥合的黑痕。
嗤——！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能量爆炸。灰色刀锋掠过幽魂，那lv45的幽魂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彻底消散，化为最基础的灵魂碎片和虚无能量，被【虚空劫】的刀锋和周围的虚空介质迅速同化、分解。
有效！但高楠心中毫无喜意。这一刀消耗了他不少力量，存在稳定性微微波动。而幽魂，有数十个！
更多的幽魂悍不畏死地涌上，它们喷吐着绿色的灵魂之火，挥舞着烟雾构成的利爪，发出干扰精神的尖啸。高楠挥动【虚空劫】，在幽魂群中左冲右突，每一刀都能斩灭一两只，但幽魂的数量太多，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本就重伤的身体不断被灵魂之火灼伤，被利爪划开新的伤口，脑海中被尖啸冲击得阵阵眩晕。
-288！-377！-199！（灵魂灼烧！精神冲击！）
存在稳定性缓慢而坚定地下滑：24.9% -＞ 24.5% -＞ 24.1%……
“不能缠斗！”高楠咬牙，目光扫过那艘诡异的古船。幽魂都是从船里出来的，源头在船上！必须毁掉源头，或者……上船！
他猛地将【虚空劫】插入身前虚空，灰黑色的刀芒骤然膨胀，化作一道环形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虚空震爆】！这是他模仿虚空介质波动创造的群体击退技能，威力不大，但范围广，能暂时推开周围的幽魂。
趁幽魂被冲击波扰乱、迟缓的瞬间，高楠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古船最大的那个破损豁口，奋力“游”去！
几只lv50的精英幽魂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嘶鸣，速度激增，直追而来，利爪几乎触及高楠的后背。
高楠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向后斩出，同时将怀中那枚变得冰冷内敛的深渊之石，对准追得最近的一只精英幽魂，猛地激发了其中一丝力量！
深渊之石最深处那点纯粹的“暗”，骤然扩散出一圈无形的波纹。那精英幽魂撞上波纹，动作猛地一滞，幽绿的眼火剧烈摇曳，仿佛遇到了天敌，发出惊恐的呜咽，速度大减。而其他幽魂也似乎对这波纹极为忌惮，攻势为之一缓。
趁此机会，高楠终于冲到了古船破损的船舷边，毫不犹豫地翻滚了进去，重重摔在冰冷、潮湿、布满腐朽木屑的甲板上。
噗！又是一口污血喷出。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存在稳定性跌至 23.8% ，危在旦夕。
但那些幽魂，似乎对这艘古船有所顾忌，只是围在破损的船舷外，发出不甘的嘶鸣，幽绿的眼火死死盯着船内，却不敢立刻追入。
高楠强撑着半跪起身，【归墟之眼】迅速扫视船舱内部。
这里比他想象中更加破败、阴森。木质结构大多腐朽，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不知名的暗色苔藓。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腐烂、霉变和浓烈的血腥味。昏暗的光线来自那些飘荡的幽绿磷火，以及船舱深处隐约透出的、一抹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甲板上散落着一些锈蚀的武器、破碎的酒桶和早已化为白骨的残骸。从骨骸形态看，船员种族各异，但死状都极其凄惨，仿佛经历了恐怖的屠杀。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船舱中央，那根断裂的主桅杆基座处。那里，插着一柄造型奇诡、通体漆黑、剑刃弯曲如同獠牙、剑柄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暗红色宝石的长剑。暗红色的光芒，正是从这颗宝石中散发出来，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光芒中，仿佛有无数痛苦挣扎的灵魂虚影在哀嚎、沉浮。
这柄剑，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杀戮、诅咒以及……一种与“源血之心”同源，但更加邪恶、堕落的混沌气息！它仿佛是整个古船怨念与死亡的核心，也是那些幽魂的源头或者说“控制器”？
高楠能感觉到，怀中的深渊之石，在接触到这柄剑散发的暗红光芒时，那冰冷的“暗”似乎波动了一下，传来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念——渴望、厌恶、警惕兼而有之。
而船舱外，那些幽魂的嘶鸣声更加焦躁，却依旧不敢踏入这暗红光芒笼罩的范围，仿佛这里有什么让它们恐惧的东西。
高楠喘息着，盯着那柄诡异的诅咒之剑，又看了看船舱外虎视眈眈的幽魂，再感受一下自身濒临崩溃的状态。
似乎……暂时安全了？因为这把剑的存在？
但这里绝非久留之地。这把剑的气息令人极度不安，而且，它似乎也在缓缓吸收着虚空的能量和那些幽魂的怨念，在自我修复或……孕育着什么。
他必须尽快恢复一点力量，然后决定是尝试夺取或破坏这把剑，还是寻找机会离开这艘诡异的幽灵船。
他背靠着一根尚未完全腐朽的舱壁，缓缓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块在“远航者”号中继站得到的能量晶石，开始艰难地吸收。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柄插在桅杆基座上的、仿佛凝聚了无尽血海与诅咒的暗红长剑。
虚空中的漂流，以这样一种诡异而凶险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但新的危机，已然降临。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完）
下章预告： 幽灵船，诅咒之剑，虚空幽魂……重伤的高楠被迫登上诡异古船暂避。诅咒之剑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与力量？它为何能震慑幽魂？船上是否还有其他危险？高楠能否在剑的“庇护”下恢复伤势，理清体内混乱的力量？虚空深处，机械核心感应的源头又在何方？危机四伏的虚空漂流，迎来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