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败逃、两万京营精锐折损近半、北境义军与青云寨正式盟誓的消息,如同三道接踵而至的惊雷,将本就风雨飘摇的大雍朝堂,炸得人仰马翻。
金銮殿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龙椅上的厉帝,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紫黑。
他面前御案上,刘宗敏那封极尽推诿、渲染敌军凶悍与自己“苦战”的请罪奏折,已被撕成无数碎片。
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大殿死寂的衬托下,格外清晰骇人。
跪在御阶下的刘宗敏,盔甲残破,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此刻正以头抢地,浑身筛糠般颤抖,哪还有半点新任“北境都督”的威风。
“两万……又是两万!”厉帝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府刮出来的阴风,嘶哑、扭曲,带着刻骨的怨毒,“宇文霸丢了两万,你刘宗敏又给朕丢了一万!朕的京营,朕的元气!不是让你们拿去给山匪祭旗的!刘宗敏!你出发前怎么跟朕保证的?啊?!踏平青云寨,擒杀白柒,断绝逆匪后路!现在呢?你踏平了什么?踏平了朕的脸面!!”
他猛地抓起手边仅剩的砚台,狠狠砸向刘宗敏!
“砰!”砚台擦着刘宗敏的头皮飞过,砸在金砖上,墨汁四溅,在刘宗敏惨白的脸上添了几道污痕,他却连躲都不敢躲。
“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啊!”首辅周延儒扑通跪下,老泪纵横(也不知是真是假),“刘都督虽有过失,然逆匪凶狡,据险死守,更有楚擎天那逆贼现身助阵……非战之罪啊陛下!”
“非战之罪?”厉帝怒极反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下方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那是谁的罪?是朕的罪吗?!啊?!朕养着你们,俸禄拿着,爵位享着,关键时刻,连一群占山为王的泥腿子都收拾不了!楚擎天……楚擎天!朕悔啊!当年就该听刘瑾的,将他楚家九族诛尽,女眷充入教坊,孩童摔死阶前!”
他这番毫无人君仪态的恶毒咆哮,让不少尚有良知的臣子都低下了头,心生寒意。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一直垂手侍立在御案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此刻缓缓抬眼。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恭顺表情,但细长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抹冷厉的幽光。
“皇爷,”刘瑾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厉帝的喘息,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雷霆之怒,伤及圣躬。当务之急,是议定对策,挽回颓势。刘都督战败,其责难逃,然阵前斩将于军不利。不如令其戴罪立功,仍守北境门户,严加防范,绝不能再让楚擎天父女南下与青云寨汇合。”
他这话,看似为刘宗敏开脱,实则是把刘宗敏钉死在北境前线这个火山口上,胜了是应该,败了……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厉帝喘着粗气,狠狠瞪了瑟瑟发抖的刘宗敏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刘宗敏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定当誓死守住防线,绝不让逆匪再进一步!”
“守住?”厉帝冷笑,“你拿什么守?你的一万残兵败将吗?”
刘瑾适时接过话头,声音平稳而阴柔:“皇爷,北境防线需增兵,刘都督亦需得力臂助。然京营连遭重创,元气未复,不可再轻动。奴才以为,可急调山海关总兵高第,率其麾下边军两万,火速入关,驰援北境,受刘都督节制。高总兵久镇边关,悍勇善守,足可稳固防线。”
高第?不少大臣心中一凛。
此人是刘瑾一手提拔起来的边将,贪婪残暴,但确实能打仗,尤其擅长守城。
调他入关,明面上是增援北境,暗地里……恐怕也是刘瑾在进一步攫取军权,同时将不太听话的京营势力边缘化。
厉帝此刻心烦意乱,只求尽快稳住局面,想也不想:“准!即刻拟旨,调高第入关!”
“陛下圣明。”刘瑾躬身,继续道,“北境暂以守势,然青云寨此患,必须根除!此寨不除,如芒在背,不仅威胁京畿,更与北境逆匪南北呼应,后患无穷。宇文霸、刘宗敏接连失利,已证明寻常战法难以奏效。”
“你有何良策?”厉帝盯着他。
刘瑾直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群臣,缓缓道:“奴才愚见,对付青云寨这等扎根山野、颇得刁民之心的匪类,须剿抚并用,奇正相合。”
“何为奇正?”
“正者,继续以大军威慑,困其于苍云山,使其不得肆意南下扩张。吴林桂将军的关宁军已奉旨北上,不日即可抵达苍云山以南要隘,锁死其出路。同时,可令周边州县实行‘保甲连坐’,坚壁清野,断绝其粮草物资来源,尤其是铁器、食盐、药材等紧要之物。”
这招狠,是要从经济和生活上扼杀青云寨的发展潜力。
“那‘奇’与‘抚’呢?”厉帝追问。
刘瑾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奇者,行间用谍,釜底抽薪。青云寨看似铁板一块,然其核心不过白氏父女及那顾姓书生几人。可派遣死士细作,混入流民或伪装商贾潜入,一则打探其布防、粮道等机密;二则散布流言,离间其头目关系,譬如可传言那顾书生心存异志,或白柒与石虎因权生隙;三则……若有机会,伺机行刺!白柒勇武,或难下手,但那顾砚辞一介文人,总有疏漏之时!”
刺杀!殿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这已近乎下作,但在刘瑾口中,却显得理所当然。
“至于抚……”刘瑾笑容加深,却无半分暖意,“陛下可再下一道明旨,此番不是招安,而是‘问策’。”
“问策?”
“对。嘉奖青云寨剿灭黑云寨等悍匪,安定地方(虽然安的是他们自己的地方),有功于乡梓。特旨召其寨主之女白柒、军师顾砚辞入京觐见,陛下欲亲询‘靖边安民之策’,并厚加赏赐。若其肯来,便是入我彀中,生死由我;若其不来,便是目无君上,心怀叵测,天下皆知。届时再行剿灭,更得人心。且此旨一下,青云寨内部必生分歧,是冒险赴京博取富贵,还是坚守山寨?够他们争吵一阵子了。”
连环毒计!一边军事封锁经济扼杀,一边间谍渗透离间刺杀,一边还假惺惺地抛出“问策”的诱饵进行分化!
刘瑾此举,是将阴险权术用到了极致,完全不顾朝廷体面,只求达到目的。
厉帝听得眼中凶光连连闪动,最后一拍御案:“好!就依刘瑾所言!拟旨,调高第入关,协防北境!严令吴林桂锁死苍云山以南!各州县实行保甲连坐,坚壁清野!另,遣精干细作潜入苍云山,离间行刺,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还有,那道‘问策’的旨意,也给朕明发天下,朕倒要看看,那群悍匪,敢不敢来朕的京城!”
“陛下圣明!”刘瑾率先拜倒,群臣不管心中如何翻腾,也只能跟着山呼。
一场更加隐秘、恶毒、无所不用其极的剿杀,在刘瑾的操控下,悄然展开。
目标直指青云寨的核心,尤其是那个屡出奇谋、让朝廷损兵折将的顾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