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几步外站定，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显得和缓：“慕姑娘。”
慕千月闻声抬起头，火光映照下，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似乎早料到会有人被吸引而来。
她放下手中的树枝，微微颔首：“张统领。”
张峰指了指那口翻滚着红油、香气四溢的铁锅，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你们这……煮的是什么？味道实在勾人。”
“一种比较稀奇的吃食，叫火锅。”慕千月语气平淡地解释，“天寒地冻，煮一锅热汤，烫些菜肉，聊以驱寒罢了。”
“火锅……”张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睛几乎黏在那咕嘟冒泡的锅子上移不开，“慕姑娘，我就是个粗人，就不拐弯抹角了。
这味儿太香了，弟兄们啃了一路的冷干粮，实在馋得慌。你看……”
他顿了顿，从身后提出一个沉甸甸、冻得硬邦邦被风干过的猪后腿，往慕千月面前一递：“用这个，换你们一顿这……火锅，成不？就让我和弟兄们也尝尝味儿，沾点热乎气！”
那猪后腿分量十足，在这流放路上绝对是稀罕的硬货。
林月娘和翠儿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猪腿，又看向慕千月。
慕千月目光在那猪后腿上扫过，几乎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点头：“可以。”
张峰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当真？多谢慕小姐！”
“不过，”慕千月补充道，指了指他们的火堆，“我们这锅小，料也有限，不够这么多人分。张统领不如让你们的人自己架口锅，水烧开了，我过去帮你们调个汤底。
你们自备干粮或肉干涮煮便是，不过你们放心，我们锅里的这些丸子什么的，我也给你们一份。”
“哎！好！好！这个法子好！”张峰连连点头，觉得这安排再妥当不过，既尝到了味道，又不至于占了她们女眷太多便宜。
他立刻回头冲着自己那帮眼巴巴望着的弟兄们粗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架锅！烧水！麻利点！”
差役们闻言，立刻兴奋地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找锅、拾柴、舀水，动作比平时快了不知多少倍。
不一会儿，另一堆火烧旺了起来，一口更大的铁架上了火堆，里面的水开始冒出热气。
张峰殷切地看向慕千月。
慕千月起身，拿过自己手边那个“不起眼”的小行囊，走到差役们的锅旁。
她估摸着水量，同样从空间取出几块红油锅底，趁着水滚，悄悄投入锅中。
熟悉的红色迅速晕染开来，那勾魂摄魄的麻辣辛香再次爆发，甚至因为锅更大而显得更加磅礴，瞬间笼罩了差役们所在的区域。
随后，她又假装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包火锅丸子，尽数放了进去。
“嘶——这味儿！绝了！”一个差役使劲吸着鼻子感叹道。
“香！真他娘的香！”另一个忍不住爆了粗口，眼睛发直地盯着瞬间变得诱人无比的红汤。
张峰看着那锅红汤，脸上笑开了花，搓着手对慕千月连声道谢：“多谢慕小姐！太谢谢了！”
慕千月神色依旧淡然，微微点头：“汤底好了，各位军爷请自便吧。想吃什么烫什么即可。”
说完，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慕千月几人用完饭后，林月娘正要将那已不再翻滚、但余味仍浓的汤底端到远处倒掉。
一个衣着褴褛、面色憔悴的妇人牵着一个瘦小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那小姑娘约莫六七岁，身上的棉袄破旧不堪，补丁叠着补丁，小脸冻得发红。
一双大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林月娘手中的锅，小鼻子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着，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辛辣鲜香。
妇人局促地搓着粗糙皲裂的手，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声音低哑地开口：“林……林娘子……”
林月娘闻声停下动作，看向她，目光柔和：“有事吗？”
妇人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指了指那锅残汤，脸颊因窘迫而微微泛红，声音更低了：“这……这汤……您们还要吗？
若是不要了……能不能……赏给我们娘俩？孩子……孩子闻着味儿，实在馋得慌……不敢要别的，就这点汤底子，拿回去兑点水煮开，给她尝尝味儿就好……求您行行好……”她说着，轻轻拉了拉身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仰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怯懦，小声地跟着哀求：“婶婶，求求您了……”
林月娘的心一下子软了。
她看了看那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又看了看那锅红油已然凝固、但依旧散发着浓郁肉香和香料味的残汤。
几乎没有犹豫，便将锅递了过去：“拿去吧。天冷，正好拿回去暖暖身子。”
妇人简直不敢相信这般好事，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她连忙伸出双手。
几乎是抢一般接过了那口沉甸甸的锅，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林娘子！您真是心善！谢谢！谢谢您！”
她一边道谢，一边忙不迭地弯腰鞠躬，又拉着小女孩：“快，快谢谢婶婶！”
小女孩也跟着笨拙地鞠躬，声音细弱却清晰：“谢谢婶婶！”
“快别这样，不值什么。”林月娘摆摆手。
妇人双手紧紧捧着那口温热的铁锅，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着对林月娘连声道谢：“林娘子，您真是菩萨心肠！太谢谢您了……”
她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正安静收拾着餐具的慕千月，眼中满是真诚的感激和一丝羡慕。
语气也更加热切：“要我说，您真是有大福气的人！竟能教导出慕姑娘这般出色能干的人儿来！
模样好，心肠好，还有这般巧思和手艺…，我们……唉，您真是教女有方啊！”
林月娘听到这话，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她最是心疼也最是骄傲自己这个侄女，此刻被人当面夸赞，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温暖。
她捋了捋鬓角，刚想开口谦虚几句，说些“哪里哪里，孩子自己争气”之类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冷飕飕、带着明显酸气和刻薄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像一把刀子割破了这和乐的氛围。
“呵……”只见定北王妃宋思燕靠坐在不远处的行李上，身上裹着厚裘衣，脸上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讥诮。
“霸占了别人家的孩子，养在跟前沾光了，这会儿倒有脸撑得起旁人的夸赞了？这教女有方的名头，林姨娘你听着，就不觉得臊得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