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静谧。
腐烂之根彻底消失后,这片原本被黑暗占据的区域,重新被星光填满。远处的星辰缓缓旋转,近处的陨石带闪烁着微光,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正常得让林默有些不适应。
他站在虚空中,感受着体内全新的平衡。虚尘最后赠予的“存在权”,不仅填补了时间线的排斥,还让他对吞噬和创造两种概念的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现在他既是吞噬者,也是创造者。
既是毁灭的终点,也是新生的起点。
但这种平衡很脆弱,像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再次失控。虚尘的牺牲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不能浪费。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青虚在旁边问。
老道士此刻的气质和之前完全不同。不再是那种仙风道骨中透着诡异的模样,而是真正的、历经沧桑的淡然。他的修为也只有法相境巅峰——在时间线修正后,他不再是“虚”的善尸,只是一个活了很久的普通修士。
“回大荒。”林默说,“然后……我不知道。”
“不知道该做什么?”
“嗯。”林默点头,“我这一路走来,目标都很明确:变强、复仇、保护想保护的人、阻止‘虚’。现在‘虚’没了,仇人也没了,青璃安全了,我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青虚笑了。
“那就慢慢想。你有的是时间——以你现在的境界,活个几十万年不成问题。”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在回去之前,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时间线修正,不是万能的。”青虚的表情严肃起来,“‘虚’确实从未诞生,腐烂之根也确实从未存在。但被‘虚’吞噬的那些世界、那些生灵,并没有回来。”
林默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毁灭,已经成为‘既定事实’。”青虚解释道,“时间线可以抹去‘因’,但无法恢复‘果’。就像一个被烧毁的房子,你可以让纵火犯从未存在,但房子还是烧毁了。”
“所以青木界……”
“青木界在十万年前确实存在,也确实在某个时间点毁灭了——不是被‘虚’吞噬,可能是自然衰亡,可能是战争,总之它已经不存在了。”青虚叹息,“你改变了虚尘的命运,但没有改变那些世界的命运。”
林默沉默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牺牲换来了完美的结局,但现在看来,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的遗憾。
“不过,”青虚话锋一转,“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世界被‘虚’吞噬。诸天万界可以按照自然的规律生灭,而不是成为某个存在的食粮。”
“这算安慰吗?”
“算吧。”青虚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大荒。你的小情人应该等急了。”
两人撕裂空间,踏入空间通道。
但就在通道即将关闭时,林默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在遥远的星空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那是一个……裂缝?
不,不是裂缝,是某种更诡异的东西,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这片星空的景象,但镜子里的星空是扭曲的、破碎的。
“怎么了?”青虚问。
“没什么。”林默摇头,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通道关闭。
大荒世界,南荒,青丘。
距离林默离开已经过去四天。
青璃站在祖祠前,仰望着天空。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眼神坚定。胸口的那道黑白印记,在半个时辰前突然剧烈发烫,随后传来了清晰的心跳声——
林默的心跳。
她知道,他快回来了。
“公主,先休息一下吧。”大长老走过来,轻声劝道,“你已经四天没合眼了。”
“我睡不着。”青璃摇头,“他一回来,我就睡。”
大长老叹了口气,没再劝。
她知道青璃的性格,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不是黑暗裂缝,是正常的空间通道。两道身影从中走出,落在青丘的祭坛上。
正是林默和青虚。
“林默!”青璃冲了过去,扑进他怀里。
林默紧紧抱住她,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身体,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狐族体香。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似乎都值得了。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我知道。”青璃抬头,泪眼婆娑,“我一直都知道,你会回来的。”
两人相拥许久,直到青虚咳嗽了一声。
“咳咳,年轻人,注意场合。”
青璃这才红着脸松开,但手还紧紧抓着林默的衣袖,生怕他又消失。
林默笑了笑,向青虚介绍:“这位是青虚道长,我的……朋友。”
他没说青虚的真实身份,因为时间线修正后,那些事已经不存在了。
青虚也识趣地没有多言,只是对青璃行了个礼:“贫道青虚,见过青丘公主。”
“道长客气了。”青璃还礼,“多谢道长送林默回来。”
“分内之事。”
三人走进祖祠,落座后,林默简单讲述了这四天的经历——当然,隐去了时间旅行和虚尘的部分,只说自己在腐烂之根与“虚”恶战,最终将其消灭。
即使如此,青璃也听得心惊胆战。
“所以……真的结束了?”她问。
“结束了。”林默点头,“从今往后,大荒安全了。”
青璃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眉:“那吞渊呢?还有那些被‘虚’吞噬的世界……”
“吞渊在‘虚’消失的同时就瓦解了。”林默说,“至于那些世界……我很遗憾,它们没能回来。”
祖祠内陷入沉默。
许久,青璃轻声说:“至少,我们还在。”
“对,至少我们还在。”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在青丘休养。
他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境界,也需要时间来思考未来的路。青璃一直陪在他身边,两人像寻常情侣一样,在青丘的山林间散步,在溪流边谈心,在月光下相拥。
很平静,很美好。
但林默总觉得心里缺了什么。
直到第七天的夜晚,他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中,周围是无数破碎的星辰、崩塌的世界、漂浮的尸骸。而在废墟中央,悬浮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脸。
但那张脸不是他现在的模样,是更苍老、更疲惫、眼睛里藏着无尽悲伤的模样。
镜子里的他开口说话:
“你以为结束了吗?”
林默猛地惊醒。
窗外月色如水,青璃在他身边熟睡,呼吸均匀。一切都很安宁。
但他胸口的源初之种——现在应该叫平衡之种——在微微发烫。
林默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夜空。
星空璀璨,没有任何异常。
“是我想多了吗……”他喃喃道。
但接下来的几天,怪事开始发生。
先是青丘的狐族战士报告,说在边境巡逻时,看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像是海市蜃楼。”一个年轻战士比划着,“但海市蜃楼是倒映真实景象,我们看到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于大荒。”
“什么东西?”林默问。
“一座倒悬的山峰,山顶在下,山根在上。山峰上还有建筑,但建筑的样子很古怪,不像是人族或妖族的手笔。”
林默皱眉。
倒悬山……他在腐烂之根里,好像见过类似的东西?
那是某个被吞噬的世界的特征。
接着,更多怪事出现。
有猎户在深山里捡到一块金属片,金属片上刻着陌生的文字,文字的内容是:“第七纪元,天火坠落,文明终结。”
有渔民从海里捞出一尊石像,石像的面容模糊,但服饰风格完全不同于大荒已知的任何种族。
最诡异的是,有人在夜晚看到天空中出现“重影”——明明只有一个月亮,却能看到两个月亮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林默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他找到青虚,把这些怪事告诉了他。
老道士听完,脸色凝重。
“时间线修正的后遗症。”他说,“你改变了历史,抹去了‘虚’的存在。但‘虚’吞噬的那些世界,它们的‘存在痕迹’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成了……时空的‘疤痕’。”
“什么意思?”
“就像你砍掉一棵树,树没了,但树桩还在,树根还在土壤里。”青虚比喻道,“‘虚’虽然从未存在,但它吞噬世界的行为,在时空结构上留下了创伤。现在这些创伤开始显现了。”
林默心中一沉:“会有什么后果?”
“轻则时空紊乱,出现你看到的那些异象。重则……时空结构崩塌,大荒和其他世界会融合在一起,形成无法预料的混乱。”
“有办法修复吗?”
青虚沉默许久,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看向林默:“时间线的创伤,是最高级别的损伤。除非你有重构整个宇宙的能力,否则无法修复。我们能做的,只有适应——适应一个时空紊乱的新世界。”
林默握紧了拳头。
他本以为牺牲换来了和平,没想到换来了更大的麻烦。
“不过,”青虚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怎么说?”
“我师父虚尘——现在时间线里的这个——生前留下过一些笔记。”青虚从袖中取出一卷发黄的帛书,“他说,如果时空出现无法修复的创伤,唯一的办法是找到‘时空锚点’,用锚点稳定时空结构。”
“时空锚点?”
“就是那些在多个时间线里都稳定存在的‘点’。”青虚展开帛书,上面画着一幅星图,“比如某个存在了无数纪元的神器,比如某个见证了无数文明兴衰的古老存在,比如……源初之种。”
林默看向自己的胸口。
“源初之种可以当锚点?”
“本来可以。”青虚摇头,“但现在不行了。你体内的种子已经和你的存在绑定,它只能稳定你个人的时间线,无法稳定整个宇宙。”
“那其他锚点呢?”
“需要找。”青虚说,“而且必须在时空结构彻底崩塌前找到。按照现在的异象频率,最多还有三个月,大荒就会开始出现时空裂缝。”
三个月。
林默感到一阵无力。
他才刚刚结束一场生死之战,现在又要面对新的危机。
“我陪你找。”青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走进来,握住林默的手,眼神坚定:“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林默看着她,心中一暖。
“好,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开始搜集关于“时空锚点”的线索。
青虚回了一趟自己的洞府,搬来了虚尘留下的所有笔记和藏书。青璃则动用青丘狐族的情报网,在整个大荒搜集关于“古老存在”和“永恒神器”的传说。
林默负责整理和分析。
他发现自己晋升源主境后,对信息的处理能力达到了恐怖的程度。一本十万字的古籍,他扫一眼就能记住全部内容,还能从中提炼出关键信息。
十天后,他们整理出了三个可能的锚点:
第一,位于东海深处的“定海神针”。传说那是一根插在海底的巨柱,自开天辟地时就存在,无论海啸多大、地动多强,它都纹丝不动。
第二,位于西漠古战场的“时光沙漏”。据说那是某个上古文明留下的神器,能操控时间流动。但古战场危险重重,进去的人十死无生。
第三,位于九天之上的“星辰棋盘”。那是一片由星辰组成的棋盘,棋子是真正的星辰。传说只要能解开棋局,就能获得稳定时空的力量。
“先去哪个?”青璃问。
林默沉吟片刻:“定海神针最近,先去东海。”
决定后,三人立刻出发。
青虚虽然修为只有法相境,但他活了数万年,见识广博,是很好的向导。青璃带上了青丘的镇族之宝“九尾天狐图”,图中封印着九尾天狐的一缕分魂,关键时刻能爆发出领域境的战力。
林默则什么都没带——他自身就是最强的武器。
东海浩瀚。
从南荒到东海,即使撕裂空间赶路,也需要一天时间。途中,他们看到了更多时空紊乱的迹象:
一片森林里,树木一半是夏天枝繁叶茂,一半是冬天枯枝败叶。
一条河流中,上游是奔腾的活水,下游是静止的死水,中间没有任何过渡。
最诡异的是一个村庄,村里的人一直在重复同一天的生活:早上起床,中午耕作,晚上睡觉,第二天又从头开始。他们自己没察觉,但外人看来,这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循环。
“时空紊乱在加剧。”青虚脸色难看,“照这个速度,可能不用三个月,两个月就会彻底崩溃。”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速度。
终于,在第二天正午,他们抵达了东海。
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海,是倒流的。
海水从岸边涌向深海,而不是从深海涌向岸边。海浪拍击的方向完全相反,形成了一道道诡异的逆向浪花。
而在海天相接处,一根巨大的柱子若隐若现。
那就是定海神针。
但它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柱身在微微颤抖,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裂纹中有暗红色的光芒在流转。
“它在……崩溃?”青璃不确定地问。
“不是崩溃。”林默脸色凝重,“是在‘解离’。时空紊乱影响了它的稳定性,它正在从当前时间线剥离。”
“那还能当锚点吗?”
“不知道,得靠近看看。”
三人飞向定海神针。
越靠近,时空紊乱越严重。海水不再是液态,时而变成固态的冰,时而变成气态的雾,时而又恢复成水。空中的空间也在扭曲,明明往前飞,却可能突然倒退。
林默撑开一个平衡领域,将三人都笼罩在内,才勉强稳定了周围的空间。
终于,他们来到了定海神针面前。
这根柱子直径超过百里,高度一眼望不到顶,直插云霄。柱身表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但此刻那些符文正在一个个熄灭。
“没用了。”青虚叹息,“它的时空稳定性已经被破坏,无法再当锚点。”
林默伸手触摸柱身。
触感冰凉,但内部传来的不是坚实的质感,而是空虚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脆弱感。
他尝试注入平衡之力,想修复柱子的稳定性。
但力量一进入柱子,就像泥牛入海,瞬间被紊乱的时空结构吞噬。
“撤。”林默果断下令。
三人迅速后退。
就在他们退出百里外的瞬间,定海神针轰然崩塌!
不是物理的崩塌,是“存在”的崩塌。柱子从底部开始,一寸寸化为虚无,像是被橡皮擦从世界上擦掉。整个过程没有声音,只有视觉上的诡异消逝。
几息之后,定海神针彻底消失。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而随着它的消失,东海的时空紊乱骤然加剧!
海水开始倒灌天空,形成了一道道连接海天的水龙卷。空间裂缝随处可见,裂缝另一头是光怪陆离的景象:有的是一片火海,有的是一片冰原,有的甚至是……另一个世界的片段。
“快走!”林默抓住青璃和青虚,撕裂空间就要逃离。
但空间裂缝太多,空间结构太脆弱,他刚撕开一道裂缝,周围就同时出现了十几道裂缝,将他撕开的那道生生挤塌了。
“走不了!”青虚惊呼。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水龙卷朝他们袭来!
龙卷中,隐约能看到无数破碎的影像:沉没的船只、死去的海兽、毁灭的城市……这些都是定海神针崩塌时,释放出的、被它镇压了无数年的时空碎片。
如果被卷进去,轻则迷失在时空乱流中,重则被撕成碎片。
危急关头,林默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青璃和青虚推开,自己迎向了水龙卷。
“林默!不要!”青璃嘶声喊道。
但已经晚了。
林默冲进水龙卷的瞬间,体内平衡之种全面爆发!黑白光芒交织,形成了一个直径百丈的平衡领域,硬生生将水龙卷定在了原地!
“快走!”他对两人吼道,“我撑不了多久!”
青璃想冲过去,被青虚死死拉住。
“走!”老道士眼睛红了,“别让他白牺牲!”
他强行拉着青璃,在空间紊乱的间隙中,撕开一道裂缝,钻了进去。
裂缝关闭前,青璃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林默站在水龙卷中心,身体在黑白光芒中逐渐透明……
然后,水龙卷爆炸了。
恐怖的能量冲击横扫整个东海,将海水蒸发,将岛屿抹平,将天空撕裂。
而在爆炸中心,林默消失了。
连同那片区域的时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空。
不是宇宙星空,是纯粹的、绝对的虚空。
林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地面”上——如果那能叫地面的话。脚下是透明的,能看见下方无穷无尽的黑暗。上方也是透明的,能看见上方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没有能量,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尝试站起来,但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团雾气。
“这是……哪里?”他喃喃。
声音没有传出去,因为这里连传播声音的介质都没有。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点光。
光点迅速扩大,化作一面镜子。
镜子里,倒映出他梦中的那个场景:废墟、破碎的星辰、崩塌的世界。
镜子里的他开口:
“欢迎来到,时空的夹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