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凛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丝，勒紧了林元元的喉咙，让她瞬间窒息。战术手电刺目的光束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将他脸上每一丝因剧痛而扭曲的纹理、每一分偏执的疯狂都照得清清楚楚，也将她脸上猝不及防的震惊和手中那本刚刚掉落的皮质笔记本暴露无遗。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笔记本，看到了她此刻如同被扒光所有伪装般的仓皇。
“看来……你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吴凛扶着门框，艰难地维持着站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仿佛破风箱拉扯的杂音，鲜血顺着他垂落的手指，一滴一滴砸在脚下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刮过她的脸，最终钉在那本笔记本上，血红的眼底翻涌着极度危险的风暴。“谁允许你……窥探我的东西？嗯？我的回声……”
最后那个称呼，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令人齿冷的亲昵。
林元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巨大的恐惧和刚刚得知的骇人真相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扭曲的勇气，却在这种极致的压迫下破土而出。她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几乎要吞噬她的目光，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却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质问：“你的东西？！这上面写的是我！‘回声计划’，编号07，林元元！我到底是什么？！你和那个该死的‘项目’，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弃实验室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回音。
吴凛似乎因她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而怔了一瞬，随即，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嘲弄。“做了什么？”他重复着，脚步踉跄地向前逼近了一步，庞大的阴影将林元元完全笼罩，“我们……创造了你……驯化了你……把你从一堆无用的数据……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会反抗的……有趣的玩具……”
他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元元的心脏。创造？驯化？玩具？笔记本上那些冰冷的术语被他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证实，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
“你胡说！”她尖叫着，试图用声音驱散那灭顶的绝望。
“胡说？”吴凛又逼近一步，浓烈的血腥味几乎扑面而来。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沾着血污的手指，似乎想要触碰她剧烈颤抖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和掌控欲。“你以为你那些……可笑的反抗……一次次拙劣的出逃……凭的是什么？是你那点可怜的……主播的智慧？”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你身体里……我们植入的编码……在引导你……在保护你这具……珍贵的容器……”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没有它……你早就死在第一次‘清理’里了……我的元元……”
林元元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胃里一阵剧烈的收缩，几乎要呕吐出来。引导？保护？容器？所以，连她自以为是的挣扎和求生，都可能是在别人设定好的程序里跳舞？这认知比死亡更让她感到恐怖和恶心。
“那你呢？！”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回去，试图用攻击来掩盖内心的崩溃，“‘普罗米修斯’？！你又是他们创造的什么怪物？！一个……一个被绑在岩石上被鹰隼啄食肝脏的……自以为是的盗火者？！”她想起了笔记本上提到的“普罗米修斯序列”，想起了古希腊神话中那个悲剧的神只，用最恶毒的联系反击回去。
这句话，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精准地刺入了吴凛最敏感、最疯狂的神经！
他脸上的嘲弄和病态的迷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毁天灭地的狂暴！血红的眼睛骤然收缩，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闭嘴！”他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完全不顾及自己严重的伤势，猛地朝林元元扑了过来！那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林元元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闭眼抬手格挡！
然而，预期的撞击和疼痛并未到来。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骼与金属撞击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她身前极近的地方响起。
她颤抖着睁开眼，只见吴凛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般，重重地撞在了她身旁那张布满锈蚀器械的金属实验台上！他显然是想抓住她，但重伤的身体根本无法完成如此剧烈的动作，失控之下，腰部狠狠撞上了实验台尖锐的边角！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度痛苦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蜷缩起来，原本苍白如纸的脸瞬间涨成一种可怕的紫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混合着血水浸湿了他凌乱的发梢。他试图用手捂住撞击处，但那剧烈的疼痛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身体控制不住地沿着实验台边缘向下滑倒，只能凭借手臂勉强支撑着没有完全瘫倒在地。
他张着嘴，却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倒气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
林元元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看着刚才还如同魔神般压迫感十足的男人，此刻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尘土和血污中痛苦地挣扎，生命力正肉眼可见地从他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血红眼眸中流逝。
他就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如果他死了……“项目”的线索会不会断？她身上的编码之谜谁来解开？t.饶子和“枫叶”……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失去价值的“回声”？而且……而且……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落在他紧紧攥住实验台边缘、指节泛白的手上，落在他身下那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他在地下管道中，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画面；闪过他昏迷中无意识呼唤她名字的瞬间；甚至闪过更久远之前，那些被他强行留在身边时，他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她相关的、近乎笨拙的“在意”。
恨他吗？是的，刻骨铭心。
希望他死吗？……
身体比思维动得更快。
当林元元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冲到了吴凛的身边，蹲了下来。她的手颤抖着，却异常迅速地开始检查他腰间的伤口。撞击使得原本缝合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正汩汩地涌出，浸透了他破烂的衬衫，甚至能看到一点模糊的、疑似内脏的组织的颜色。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别……碰我……”吴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涣散，却依旧带着执拗的抗拒和凶狠，试图挥开她的手，但那动作虚弱得如同拂尘。
“闭嘴！你想死吗？！”林元元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出于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她粗暴地拍开他无力的手，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个废弃的实验室。没有医疗设备，没有药品，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了艾米给她的那支特效中和剂，当时注射后还剩下一点点，被她下意识地塞在了口袋里。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带着针头的密封管，里面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透明液体。
“这不是止血的……但也许能让你撑一会儿……”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对内脏出血有没有用，这纯粹是病急乱投医。
她撕开吴凛腰侧浸血的衣物，露出那狰狞的伤口，然后几乎是闭着眼睛，将那一点点液体注射到了伤口附近的肌肉里。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地坐倒在地，看着依旧在痛苦喘息、但似乎因为药物作用而稍微平静了一点的吴凛，大脑一片空白。
她救了他。在她刚刚得知自己可能只是一个被创造的“实验品”之后，在她被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刺伤之后，她竟然出手救了这个无数次伤害她、囚禁她的疯批。
这简直荒谬透顶！
吴凛半睁着眼睛，涣散的目光落在她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那里面疯狂和暴戾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困惑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唯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轻微但持续的电子音，突然从房间某个角落传来！不是林元元脑海中的编码低语，而是真实的声音！
林元元悚然一惊，猛地转头望去。声音来源于房间角落里一个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半嵌入墙壁的、屏幕已经碎裂的通讯控制台。此刻，那碎裂的屏幕上，竟然亮起了一个不断闪烁的、极其简单的绿色信号标志，旁边还有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00:04:59】。
是t.饶子！这是他之前提到过的、“枫叶”内部使用的紧急联络信号之一！他在找她！而且，他就在附近！这个倒计时，是汇合的最后时限！
希望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林元元几乎麻木的心脏。她可以离开了！可以摆脱这个疯批，可以去找t.饶子，可以寻求“枫叶”的保护，可以去追问这一切的真相！
她猛地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吴凛。
带他走？不可能。且不说她根本搬不动他，t.饶子和“枫叶”会如何对待他这个重伤的、极度危险的“普罗米修斯”？他们需要他活着开口，但绝不会给他好过。而且，带着他，她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救他，更无法摆脱自己与他之间那令人作呕的、被“项目”强行捆绑的“链接”。
把他留在这里？他伤得这么重，失血过多，内脏可能受损，无人救治，必死无疑。
走吧。林元元。走吧。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他囚禁你，折磨你，视你为玩物，他刚才还差点杀了你。走吧。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因痛苦和失血而显得异常脆弱、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少年感的苍白脸庞，然后决绝地转身，朝着那闪烁着绿色信号的通讯控制台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良心上，发出无声的叩问。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控制台，准备回应那个信号时——
地上，吴凛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