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关于澎湖王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吏部的反应却异常迅速，带着几分令人玩味的急切。
首先是对云川县令空缺的处置。
在朝会上，面对武帝“尽快择选干练稳重之人出任云川”的旨意，吏部侍郎出列，一脸为难回奏：
“陛下，云川民变甫定，百废待兴，民心浮动，非熟悉当地情势、能力卓着者不能胜任。
然眼下部中铨选已毕，各处紧要职位皆有定员，仓促间实难择出完全合适之人选。
臣等反复思量，倒有一人，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讲。”
“现任云川县丞陈业，已在云川佐任两年有余，对云川民情、地理、政务运转皆了然于胸。
且其为人沉稳，处事公允，前番民变之中，亦曾协助州府安抚百姓，略有微劳。
不如……权且擢升陈业为云川县令，令其即刻履任，收拾残局，稳定地方。
待日后有更佳人选，再行调整，亦无不可。”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和微妙的神色。
陈业？
那不是陈淮的儿子吗？
当年主动请调去云川给沈章当县丞的那个？
让他接任云川县令？
这可真是……一步妙棋，或者说，一步险棋。
陈业在沈章手下干了两年多，对沈章那套治理办法自然熟悉，
让他上来，至少不至于像郑守朴那样瞎搞，能较快稳住云川局面。
这是“熟悉情况”的好处。
但陈业毕竟是陈淮之子。
陈淮与沈家，尤其是与沈章母子，那是不死不休的旧怨。
让陈业接管沈章经营多年的云川，这里面……味道可就复杂了。
是让陈业“拨乱反正”，延续沈章的政策？
还是让他“改弦更张”，彻底抹去沈章的痕迹？
亦或是……另有深意？
而且，“权且擢升”、“日后调整”，这话留足了余地。
先把陈业推上去，把云川这个烫手山芋暂时捂住。
以后看情况，是让他坐稳，还是找机会换掉，都方便。
许多官员心照不宣交换眼神。
吏部这招，看似为解决云川困境，实则是把难题暂时抛给了陈业，也把沈章与云川的关联，通过陈业这个人，更微妙地延续了下去。
陛下会同意吗？
御座之上，武帝沉默片刻，淡淡道：“陈业……准。即日擢升为云川县令，望其恪尽职守，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勿负朕望。”
没有多余的话，直接批准。
此事便算定了。
陈业从正八品下的县丞，升为正七品上的县令（云川已升上县），连升数级，看似是捡了个大便宜，但接手的却是个烂摊子，
未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然，吏部的“表演”并未结束。
解决了云川，紧接着，他们将矛头（或者说“好意”）对准了刚刚洗刷冤屈旧赋闲在家的沈章。
依旧是吏部侍郎，又出列奏道：
“陛下，前云川县令沈章，治理边陲有功，前番蒙冤，今已昭雪。
然其至今闲置，实为人才之憾。
如今澎湖王开府在即，正是用人之际。
王府属官，尤重长史一职，总领府务，佐助亲王，非干练稳重、经验丰富者不能胜任。”
他语气恳切，仿佛真心为国举贤：
“臣等以为，沈章曾任边县主官，有安抚归化、开荒拓土、处理复杂民情之实际经验，且其年富力强，勇于任事。
若以其为澎湖王府长史，辅佐澎湖王开拓海外，正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澎湖新辟，百事待兴，正需沈章这等有实干之才的官员前去协助。
且王府长史，官阶为从四品下。
沈章原为云川县令，乃正七品上，此番擢升，连晋三级，既是朝廷对其过往功劳之褒奖，
亦是寄予厚望，期其能在新地再立新功！”
从正七品上，到从四品下！
连跳三级！
这升迁速度，在本朝堪称罕见。
但结合沈章之前的政绩、蒙受的冤屈，以及澎湖那地方的“特殊性”，
似乎又说得过去，去那等蛮荒之地当差，给你升官作为“补偿”和“激励”，合情合理。
可满朝文武谁听不出这其中的“真意”？
把沈章扔到澎湖去，给那个异想天开要去海外拓荒的九殿下当属官？
这分明是明升暗贬，流放边疆！
不，比流放边疆更甚。
流放岭南、黔中，好歹还是大周疆土，有朝廷体系。
澎湖那地方，天知道是什么光景？
蛮荒瘴疠，海盗出没，能否活着站住脚都是问题。
去那里当什么王府长史，听起来官大，实则是去陪九殿下一起“发配”，
一起玩那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海外拓荒游戏！
成功了，功劳首先是九殿下的，她沈章一个属官能分多少？
失败了，葬身海外，或者灰头土脸回来，那时候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且，王府属官，尤其是长史，虽然品级高，但实际上是服务亲王的“家臣”性质，
与朝廷正经的地方官、京官体系有所不同，未来的晋升通道更为狭窄和不确定。
这简直是一箭数雕：
既“妥善安置”了沈章这个烫手山芋，解决了她“有功该升”但又不愿给她实权要职的难题。
又给澎湖王塞过去一个“有经验”的属官，堵住了“王府无人可用”的质疑，至于这属官去了是帮忙还是拖累，那就看天意了。
更重要的是，将沈章这个女子官员的“标杆”，从相对核心的官员预备序列中，“礼送”出去，
扔到一个前途未卜、自生自灭的角落，极大削弱了她在朝中的影响力和对后来女子官员的示范作用。
狠，真是狠。
还让你挑不出太大毛病，官升了三级呢！
去辅佐亲王呢！
多光荣的任务！
不少保守派官员心中暗喜，觉得吏部这手玩得漂亮。
既顺应了陛下为沈章正名、需要安置的旨意，又巧妙将其“边缘化”，
还顺便给那位不安分的九殿下身边放了个“变数”。
陈业在云川，沈章去澎湖……这局面，怎么看都透着令人玩味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