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八千米下。
这里没有光。
只有永恒的压力，和偶尔游过的、发着诡异磷光的深海生物。
但在这一片绝对的黑暗里，却矗立着一座不应该存在的建筑。
由某种暗银色金属和透明晶体构成的庞大基地，静静坐落在海底裂谷的边缘。
基地内部。
灯火通明。
不是普通的灯光，是一种幽蓝色的、带着冰冷质感的冷光源。
照得整个走廊像在冰窟里。
秦夜走在这样的走廊上。
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左眼角那颗黑痣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手里拿着个数据板，边走边看。
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能量读数、基因序列、神经反应曲线……
全是关于那个培养舱里生物的。
“博士。”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秦夜抬起头。
走廊尽头，站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
三十来岁，脸上有道疤，从左眉骨一直划到右嘴角，像被人用刀狠狠劈过。
他站得笔直，像根标枪。
“雷刃。”秦夜推了推眼镜，“有事？”
“‘深黯之潮’三号样本，活性又提升了。”叫雷刃的男人声音低沉，“今天早上，它吞掉了隔壁四号样本。”
秦夜脚步没停。
走过雷刃身边时，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博士。”雷刃转身跟上。
“这样下去，三号样本会失控的。它现在已经能影响周围三十米内的能量场，再继续。”
“让它吃。”秦夜打断他。
“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容器’。”
“容器？”雷刃皱眉。
“为了那个‘信标’？”
秦夜没回答。
他走到一扇巨大的金属门前，把手按在门边的识别面板上。
虹膜扫描。
指纹验证。
基因序列核对。
三道程序，用了整整十五秒。
门开了。
里面是个巨大的实验室。
正中央，就是那个培养舱。
五米高，三米宽，圆柱形。
透明的舱壁里，灌满了粘稠的、深蓝色的营养液。
而在那液体中央……
漂浮着一个“东西”。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
像一团不断蠕动的肉块，又像某种巨型海葵。
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晶簇，每一簇都在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
时而是个球，时而伸出无数触须，时而又缩成一团。
“深黯之潮”三号样本。
秦夜走到培养舱前，抬头看着里面的生物。
眼神平静得可怕。
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而不是什么恐怖的怪物。
“博士。”雷刃跟进来，站在他身后三米处，这是安全距离。
“主脑那边来消息了。”
“说。”
“曦日城那边，‘信标’和‘07号’已经接触，并且成功建立共鸣。”
秦夜的手指，在数据板上轻轻敲了一下。
“共鸣强度？”
“最高达到50%，被林曦强行切断。”雷刃顿了顿。
“另外，07号的记忆封印已经瓦解，她知道了您的名字。”
秦夜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笑了。
很轻的一声笑，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知道了啊……”
他推了推眼镜。
镜片反射着培养舱里幽蓝的光。
“那就知道吧。”
“她迟早会知道的。”
雷刃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
“博士，您不担心她？”
“担心什么？”秦夜转身，看着他。
“担心她恨我？担心她来找我报仇？”
他走到旁边的控制台前，调出一组数据。
屏幕上，出现的是冰璃的图像。
深蓝色的装甲，蓝光视觉缝隙，冰冷而完美。
“你看她现在的样子。”
秦夜指着屏幕，语气平静得像在介绍一件作品。
“完美的能量融合体，冰、精神双属性变异，附带星骸能量特性。”
“装甲和肉体共生，进化潜力无限。”
“这比我最初设计的，还要完美。”
他转头，看向雷刃。
“你觉得，她会恨我给了她这样的力量吗？”
雷刃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恨也好，不恨也好。”秦夜转回头，继续看着屏幕，“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在曦日城。”
“和林曦在一起。”
“和那个‘信标’在一起。”
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划过。
调出另一组数据。
是艾莉丝的。
碧绿的眼睛，苍白的脸，纤细的身体。
“E-07-3-7……”
秦夜喃喃道。
“适配率92%，天生‘信标’，能与星骸源头建立深层共鸣……”
“可惜，当初实验场暴动，让她跑了。”
“不过现在……”
他笑了。
“她自己又回到了‘棋盘’上。”
雷刃听着这些话，后背有点发凉。
他跟着博士五年了。
亲眼看着这个男人，从一个温和的科学家，变成现在这样……冷静到可怕的疯子。
“博士。”他忍不住问。
“您到底想做什么？”
秦夜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让雷刃觉得，自己像被解剖的青蛙。
“我想做什么？”
秦夜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然后，他走到培养舱前，伸出手，轻轻按在透明舱壁上。
培养舱里的那个肉块，突然剧烈蠕动起来！
无数触须伸出，贴在舱壁内侧，正对着秦夜手掌的位置。
像是在……回应他。
“我想看看。”
秦夜轻声说。
“人类进化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是像林曦那样，靠修行，靠天赋，一步步往上爬？”
“还是像我们这样，直接改造，直接进化，跳过那些无谓的过程？”
他收回手。
培养舱里的肉块，慢慢平静下来。
“‘深黯之潮’是个开始。”
“07号是个尝试。”
“信标……是个钥匙。”
他转身，走向实验室门口。
“现在，钥匙和尝试都在曦日城。”
“接下来，就看林曦怎么用了。”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雷刃一眼。
“通知‘潜伏组’，启动‘观察计划’。”
“我要知道，曦日城那边，每一天的进展。”
雷刃立正：“是。”
秦夜走了。
白大褂的下摆，消失在幽蓝的走廊尽头。
雷刃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培养舱。
看着里面那个不断蠕动的肉块。
突然觉得……
这海底基地，真他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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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日城。
早上七点。
百工坊的特训场，已经热火朝天了。
“再来！”
林曦叉着腰，站在场边，嗓门大得能把屋顶掀了。
场中央。
冰璃单膝跪地，剧烈喘息。
深蓝色的装甲表面，不断有冰晶剥落，又迅速再生。
她对面，艾莉丝也好不到哪去。
小脸惨白，额头上全是汗，那层淡蓝色的光晕已经微弱得快看不见了。
“老师，她们已经连续练了两个小时了。”凯瑟琳小声提醒，“要不要让她们休息一下？”
“休息？”林曦瞪眼，“这才哪到哪？”
他走过去，蹲在冰璃面前。
“告诉我，刚才共鸣到35%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波动？”
冰璃喘着气，抬头看他。
蓝光视觉缝隙，明灭不定。
“……想起了父亲的脸。”
“然后呢？”
“然后……情绪失控了。”冰璃低声说，“装甲感应到情绪波动，想吞噬更多能量来‘安抚’我，差点暴走。”
林曦点头。
“这就对了。”
“共鸣不是单纯的能量交换，是身心全方位的连接。”
“你的情绪，你的记忆，你的想法——都会影响它。”
他站起身，看向艾莉丝。
“你呢？刚才看到什么了？”
艾莉丝咬着嘴唇。
“……实验室。”
“还有呢？”
“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背对着我。”
“秦夜？”
“……不知道。”艾莉丝摇头，“看不清脸。”
林曦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秒。
然后，他拍了拍手。
“好了，今天上午就到这儿。”
“下午继续。”
“现在，都给我去吃饭！”
话音落下。
冰璃和艾莉丝，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眼神里，都有种“终于结束了”的庆幸。
柳如是赶紧走过来，扶起艾莉丝。
“走吧，去吃点东西。”
“……嗯。”艾莉丝点头，腿还有点软。
冰璃也站起身。
装甲缓缓褪去，露出人类的身体。
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贴在身上，显得特别单薄。
“你也去。”林曦对她说，“百工坊食堂，知道在哪吧？”
“……知道。”
“那就去。”林曦挥挥手，“多吃点，下午还有得练。”
冰璃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下。
回头，看向艾莉丝。
“一起？”
艾莉丝愣了一下。
然后，她看向柳如是。
柳如是笑着点点头。
“……好。”艾莉丝小声说。
两人并肩走出特训场。
凯瑟琳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师，您觉不觉得……她们关系变好了？”
“废话。”林曦翻了个白眼，“一起挨过揍，一起流过汗，关系能不好吗？”
他走到场边，拿起水壶灌了一大口。
“再说了，她们俩本来就是一脉相承的实验体。”
“有共鸣，有共情，很正常。”
云瑾抱着胳膊走过来。
“那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一直练下去？”
“当然不是。”林曦擦了擦嘴，“光练不实战，屁用没有。”
他看向凯瑟琳。
“这几天，城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目标？”
“合适？”凯瑟琳皱眉。
“您指什么？”
“就是……实力差不多，但又不会太危险，适合让她们俩去练手的。”林曦比划着。
“比如，魂光境初期的妖兽啊，或者什么不长眼的土匪团伙啊……”
凯瑟琳想了想。
“还真有。”
“说。”
“北边三十里，黑风谷那边，最近来了一群‘夜行者’。”凯瑟琳调出数据板，念道。
“大概二十来人，首领是个魂光境初期的驯兽师，控制着三头纳元境巅峰的影狼。”
“这帮人专抢过往商队，已经伤了咱们好几拨人了。”
“赵坤昨天还跟我说，要不要带人去清剿。”
林曦眼睛亮了。
“就这个！”
“下午不训练了，带她们去实战！”
云瑾皱眉：“会不会太危险了？艾莉丝连战斗都不会——”
“不会才要学。”林曦打断她，“再说了，不是有冰璃在吗？”
他咧嘴一笑。
“也该让那身装甲，见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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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坊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个大棚子。
里面摆着十几张长桌，几百号技术员、工匠、研究员，正挤在一起吃饭。
吵得很。
冰璃和艾莉丝一进来，整个食堂突然安静了三秒。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眼神各异。
有好奇，有警惕，有同情，也有……畏惧。
毕竟冰璃那身装甲，还有昨天在检查室差点暴走的场面，大家都还记着呢。
艾莉丝有点紧张，往冰璃身边靠了靠。
冰璃倒是很平静。
她走到打饭窗口，看了一眼今天的菜。
大锅炖菜，土豆烧肉，清炒野菜，还有馒头和米饭。
“两份。”她说。
打饭的是个大妈，五十来岁，胖乎乎的，围着个油腻的围裙。
她看了看冰璃，又看了看艾莉丝。
然后，舀了两大勺土豆烧肉，又加了一大勺炖菜。
“多吃点。”大妈说，“看你们瘦的。”
冰璃愣了一下。
“……谢谢。”
她接过餐盘，又拿了一份，递给艾莉丝。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食堂里的议论声，又慢慢响了起来。
但没人敢靠近她们这边。
“她们就是陛下新带回来的那两个？”
“对，听说以前是方舟的实验体……”
“那个穿装甲的，昨天差点把检查室拆了！”
“小声点，人家听得见……”
艾莉丝低着头，小口吃着饭。
冰璃吃得更快。
动作机械，像在完成任务。
“那个……”艾莉丝突然开口。
“嗯？”
“你以前……在方舟的时候，也这样吃饭吗？”
冰璃筷子停了一下。
“……不。”
“那怎么吃？”
“营养剂。”冰璃说，“每天三支，注射。”
艾莉丝愣住了。
“不、不吃饭？”
“吃饭浪费时间。”冰璃继续扒饭，“而且，食物里的杂质太多，影响身体纯净度。”
她说得理所当然。
艾莉丝却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现在呢？”她问，“现在吃饭，感觉怎么样？”
冰璃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
慢慢嚼。
“……还行。”
她说。
“挺香的。”
艾莉丝看着她。
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从实验室里爬出来的“同类”。
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下午……”她小声说，“我们还要训练吗？”
“不知道。”冰璃说，“听陛下安排。”
“你怕吗？”
“……怕什么？”
“怕训练，怕战斗，怕……”艾莉丝顿了顿，“怕再想起以前的事。”
冰璃放下筷子。
抬起头，看着艾莉丝。
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怕也没用。”
她说。
“该来的，总会来。”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它来的时候……”
她握了握拳头。
深蓝色的装甲，瞬间覆盖了右手。
又迅速褪去。
“……有力量面对。”
艾莉丝看着她的手。
看了好久。
然后，她也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纤细的，白皙的，没有任何力量的手。
“我也想……”她轻声说，“有力量。”
冰璃看着她。
突然，伸出手。
覆盖着装甲的手，轻轻碰了碰艾莉丝的手背。
“会有的。”
她说。
“我们一起。”
食堂另一角。
林曦、凯瑟琳、云瑾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正好能看到角落里的冰璃和艾莉丝。
“啧。”林曦咬着馒头，“你看她们，多和谐。”
“老师，您下午真要让她们去实战？”凯瑟琳还是有点担心。
“当然。”林曦点头，“光练不打，练个屁。”
他喝了口汤。
“再说了，我也想知道，她们俩配合起来，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云瑾突然问：“那个秦夜……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林曦放下碗，“先找到人再说。”
“能找到吗？”
“能。”林曦咧嘴一笑，“只要他还在地球上，迟早能揪出来。”
他看向窗外。
曦日城的早晨，阳光正好。
街上人来人往，有巡逻的道兵，有赶工的工匠，有叫卖的小贩。
一片生机勃勃。
“不过在那之前……”
林曦收回目光。
“得先把咱们家里这两个‘问题儿童’，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他站起身。
“走了。”
“下午，黑风谷。”
“带她们去见见血。”
凯瑟琳和云瑾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
还有……一丝期待。
她们也很好奇。
那两个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女孩。
到底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