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是桦木,上等的桦木。”
王妃恍然大悟:
“好嘛,难怪老东西死活不让检查,原来是偷偷做起兵器买卖了。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竟然敢用王庭的令旗,真是利欲熏心,胆大包天。”
女真人尽皆知,
桦木是制造弓箭杆的材料,
上等桦木非常稀少,只有女真盛产,价格很高,王庭将其列为禁运物资,包括牛角牛筋等,都不得私下交易。
发现了大秘密,也打消了王妃的疑虑。
阿木林不肯接受开箱检查,
原来如此!
“不过也好,这桩丑事被我看到,就是他的把柄,想必今日搜查之事,他不会再咬住不放了。告诉军卒们,前往南北路,继续搜查。”
“混账东西,眼睛瞎了吗?”
阿木林气急败坏,挥鞭抽打赶车的军卒,
又招呼众人围过来,排成人墙,挡住别人的视线,还偷偷窥向王妃。
做贼心虚的窘相,王妃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
疑云散尽,上马便走。
她低头看见了地上的车辙,很深,参差不齐,暗道这家伙真够贪心的,一口就要吃成胖子。
“损公肥私,乃王庭蛀虫,王庭用他为大军师,还有希望吗,败类!”
骂了两句,自己脸也红了。
娘家的部落里,不也在偷偷做私盐的买卖吗?
呵呵,都是蛀虫!
她哭笑不得,策马远去,却未曾注意到,路中间有道车辙,明显要浅出很多。
天黑了,
车队才来到鲁南部落的东港码头,仓曹官桑真听说阿木林亲自前来,不敢怠慢,亲自率人前来迎接,恭恭敬敬的把车队送至货物码头。
他未曾注意到,
有辆马车落在后面,并未跟过来,而是拐向了南侧的通道。
那是专门运送客人的所在。
那辆马车上也堆放着箱子,不过,只有四周的箱子里面有桦木,车厢中央的下面,有几个箱子,上下左右都被掏空,
文章就在里面。
“到了,下来吧。”
金三月亲自动手,把箱子挪开,再把浑身酸麻的南云秋扶下来。
说起来,金三月曾伤害过南云秋很多次。
是他在乌鸦山认出南云秋,再密报兰陵县尉韩薪,导致南云秋被抓入大牢;
是他得到白世仁去兰陵的真实意图,而且从中帮衬,导致南云秋被疯狂追捕,从驼峰口逃入女真;
同样,
也是他在窄马道认出黎幼蓉,导致姑娘被百夫长绑走,成为要挟南云秋的人质。
而今,
他却又成为掩护南云秋脱逃的人。
是敌是友,此一时彼一时。
天黑了,海上风大,客船一律不得下水。
南云秋背上行囊,独自远走,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此处,无依无靠,
他先找了个犄角旮旯,随便对付一晚,等天亮才能登船。
他答应了幼蓉,脱险后马上去找她。
但是,他改变了主意。
此行,他的目的地不是兰陵,
而是海滨城!
大楚和女真,是上国和藩属国的关系,
政治上睦邻友好,女真王和世子的确立,在礼仪上,都要经过大楚皇帝的首肯和任命,
其实,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
在官场上,互相交流和来往比较常见,大都是迎来送往,礼节性的,不代表有感情,更多是官样文章。
民间就不同了,
上热下冷。
百姓们很实在,
喜欢就是喜欢,仇恨就是仇恨,
中州和女真属于不同的民族,各有各的风俗习惯,而且有多年的积怨,所以少有走动。
偶尔也会有商人为逐利走动,也有渔船南来北往,
至于走亲戚串门子,则少之又少。
故而,东港码头的三个区域,只有南面的客运码头,显得萧瑟冷清。
将近中午时分,
客船才凑满了人,懒洋洋的收起铁锚,晃晃悠悠的离岸南下。
这艘船略显老旧,看起来像是渔船改建的,座位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十人。
南云秋带着顶凉帽,
坐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位子上。
客船劈开浪花的那一刻,才算是摆脱了女真各方势力的追捕,安全脱险了,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便迷迷糊糊的打起盹儿。
他并非故意违背对幼蓉许下的诺言,实在是放不下姐姐。
南云裳在程家的处境,至今还历历在目。
婆婆严氏凶悍无礼,曾当着儿媳的面羞辱他,
他身无分文,姐姐给他掏点钱还要背着严氏,生怕被婆婆发现。
说句难听的,
她哪是大户人家的媳妇,连穷苦人家里的丫头都不如。
公公看似厚待她,
其实,不过是看在曾经的拜把子兄弟的薄面上,
而真正的原因是,
期望她能为程家传宗接代,让自己的孙子继承将门之后的血脉。
至于丈夫程天贵,越发像是披着人皮的狼,亲手设计陷害自己的小舅子,可谓丧心病狂,冷酷至极,
禽兽不如的人,会疼爱自己的媳妇吗?
原本,
他对此毫无所知,真把程家当做了避风港,以为会有脉脉亲情,温暖他伤痕累累的心灵。
直到那夜,
程阿娇约他海鲜烧烤,在程家大院的书房里,偷听到程家父子的谈话,
他才看清对方的真实嘴脸。
程家父子眼看南万钧落难,明知有冤情,却见死不救,还要杀掉他而明哲保身,狠毒残忍。
耗子养儿会打洞,
程家父子果然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
私仇暂且不算,现在,他手里还掌握了程家两大罪状。
以官船倒卖官盐,违反朝廷禁令,牟取暴利。
而且,还暗中勾结女真,妄图引胡虏为援,扩充自身实力,
小算盘打的噼啪响,无非就是想,
将来世道要是乱了,好拥兵自重,割据自保。
父子俩野心够大,藏得够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把朝廷,把世人,当成了傻子。
殊不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逃离海滨城之后,程家其实和他没关系了,但是,姐姐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还在程家遭罪。
所以,迫使他必须要再下海滨城。
当初,
姐姐难产后幸运生下儿子,他为姐姐高兴,也为自己成为舅舅而高兴。
他以为,
母随子贵,
随着儿子的降生,姐姐在程家的地位会水涨船高,一飞冲天。
但是,让他恼恨的是,
在东港的那晚,大头告诉他:
南云裳又难产了。
难产的凶险人尽皆知,通常只能在大人和孩子之间二选一,能够母子都平安,绝对是侥幸,是上苍开眼。
可是,
程家并未拿她当人看,继续怀孕,继续难产,只是拿她当生孩子的猪狗!
“程天贵,你不是男人。要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休怪我翻脸无情。”
南云秋恨恨不已,
如果南云裳真有事,那就新帐老账一起算。
他忽然想起,
自己上次逃离海滨城时,曾回到程家大院,杀死了严氏纵放咬他的恶犬,严氏当场晕厥,
而且,
他也识破了程天贵派人追杀他的阴谋,双方已经翻脸了。
这次,
还有理由再回到程家大院吗?
半睡半醒间,
他突然看到,姐姐不知为什么满身是血,然后又失足落入水中,呛着水,连身呼救,
岸上有个人不但不救,反而还幸灾乐祸。
姐姐拼命挣扎,仍无济于事,慢慢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嘭”一声,
他从噩梦中惊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原来是海上起了大浪,打在船上,船身猛地摇晃,海水也溅了他满身。
天哪,还好只是个梦!
他依稀记得,梦中,那个见死不救的人,
竟是程天贵。
为什么即将去见姐姐,却会做那样的噩梦?
心有余悸,他再无睡意,搭着船舷凝视远方。
幼时在清江浦,少时在黄河边,天天和水为伴,还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大海。
海水与河水不同,
湛蓝,深邃,悠远,海天相接,无边无垠,苍茫而辽阔,深邃而幽远。
也能使人眉头舒展,胸襟开阔,忘记忧愁,忘记仇恨。
“看,那是什么?”
“是鲸鱼,我乖乖,要是撞在船上,还不把咱们顶到天上去?”
顺着人群惊呼的方向,
只见船的东侧五六丈外,如山般的大鱼跃出水面,巨大无比,像是怪物一样。
它的嘴巴张开,仿佛能吞下客船,
然后,它翻了个跟头,
在乘客耳晕目眩中重重砸在海面上,尾巴扬起,没入海面之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它或许就是古人笔下的大鲲吧。
南云秋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交上好运气。
同船的客人啧啧称奇,
有的说,
他往返这里不下百次,还是头一回撞见大鲸。
时值盛夏,潮湿而闷热,海上的风不仅未能驱散它们,反而还带来咸腥的味道。
骄阳炙烤着海面,
随着波浪的起伏,水面上满是跳跃的阳光,亮得让人不敢对视。
初次见到大海,都会觉得新鲜,但一个时辰下来就觉得枯燥了。
船走得很慢,
除了刚刚那条大鲸带来的瞬间欢愉,几乎没有景致可看。
用聊天来打发时间,就成了船客的不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