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轻，踩着泥水，一步，一步，从雨夜废墟的前院传来，越来越近，停在偏房那空荡荡的门洞外，隔着破损的门板和黑暗，和里面骤然绷紧的呼吸对峙着。
落月的短刃在指尖转了个圈，反握。夜枭的手稳稳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火堆边，几个刚打起盹的老兵也瞬间惊醒，抄起了手边的家伙，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张老拐下意识扑在赵煜身上，用身体挡住可能飞来的危险。文仲和吴伯蜷缩在土炕角落，大气不敢出。
外面只有雨声，还有那停在门外的、轻微的呼吸声。
然后，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疲惫和沙哑的声音，试探性地响起：“里面……是夜枭兄弟？落月姑娘？”
是胡四的声音！
紧绷的弦骤然一松，紧接着是更深的警惕——只有他一个人？疤子和顺子呢？
夜枭没有立刻回应，对落月使了个眼色。落月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从门板的裂缝向外窥视片刻，这才低声道：“胡四兄弟，你一个人？”
“还有我，疤子。”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同样沙哑疲惫，“顺子折了……为了引开一队巡山的狗崽子。”
门外的胡四似乎也明白里面的顾虑，补充道：“对不住，吓着你们了。我们绕了点路，甩掉了尾巴，确认安全才摸回来的。能进来吗？雨还淋着呢。”
夜枭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刀柄，但眼神示意其他人保持警惕。“进来吧。”
门板被轻轻推开，两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闪了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正是胡四和疤子。胡四脸上那道旧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冻得发紫。疤子情况更糟，左臂软软地垂着，看样子是脱臼或者骨折了，用一根布条胡乱吊在脖子上，脸上有好几道新鲜的划伤。
两人一进来，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看到赵煜还躺在那里，众人虽然狼狈但都还在，明显松了口气。胡四对夜枭点了点头，疤子则一屁股瘫坐在火堆边，龇牙咧嘴地去烤他那条伤臂。
“顺子他……”夜枭沉默了一下，问道。
胡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声音低沉：“我们照计划在隘口那边弄出了动静，把那几个打灯笼的引过去了。本来想趁乱撤，没想到那队人里有硬茬子，追踪本事不赖，差点被咬住。顺子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主动暴露，往反方向跑了……我们听见了追逐声和惨叫。”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都明白。那个总喜欢多嘴、但手脚麻利的老兵顺子，回不来了。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火苗噼啪作响。又一个同伴没了。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一起经历过生死逃亡，那种沉重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文仲打破了沉默，更关心迫在眉睫的威胁。
胡四在火堆边坐下，伸出冻僵的手烤着，一边快速说道：“不太妙。那队打灯笼的，不是普通的搜山队，也不是羽林卫。装束很杂，但配合默契，武器精良，而且……他们好像带着某种能探测活物或者能量波动的器具。”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赵煜，“我们躲在山石后面，看到其中一人拿着个罗盘样的东西，指针一直隐隐指向我们藏身的方向，虽然不太准，但很邪门。要不是顺子引开他们，加上大雨干扰，我们恐怕躲不过去。”
探测器具？夜枭和文仲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开门派”那些诡异的技术。难道这些人是周衡的手下，或者那个隐秘势力的爪牙？他们不仅在山里活动，还在用特殊手段搜寻着什么……很可能就是赵煜，或者与“寮墟”相关的东西。
“还有，”疤子忍着疼，嘶哑地接口，“我们在撤回的路上，远远看见上游方向，就是河滩有尸体的那边，有火光，不是灯笼，是篝火，一大片！影影绰绰很多人，还有车马的声音。好像在搬运东西，或者……扎营？”
上游篝火，很多人，车马……这很可能就是之前河滩上留下车辙印、运送硫磺硝石的那批人。他们似乎在那个区域建立了临时的据点或营地。结合胡四说的探测器具，一个更清晰的、也更危险的画面浮现出来：有一股掌握着前朝诡异技术、目的不明的势力，正在西山深处活跃，他们可能捕捉普通人，运输特殊物资，用怪物清场或护卫，并且……在搜寻特定的目标。
“这旧驿……也不安全了。”夜枭得出结论。对方有探测手段，虽然受大雨干扰，但一旦雨停，或者他们扩大搜索范围，这个相对明显的废墟很可能被发现。
“但我们没得选。”胡四苦笑，“殿下这情况，还有大家的伤，根本没法再长途跋涉。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外面黑灯瞎火，到处都是水，乱走死得更快。”
现实残酷地摆在眼前。走不了，留危险。似乎又陷入了绝境。
“那就做好死守的准备。”夜枭的声音冷硬如铁，“清理痕迹，布置警戒，轮流休息恢复体力。如果真被发现了……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命令下达，还勉强能动弹的人立刻行动起来。疤子忍着痛，在另一个老兵的帮助下把脱臼的手臂复位，疼得他满头大汗，咬碎了一截木棍。胡四则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将他们进入驿站的痕迹尽量掩盖，又在院墙的几个关键位置和门洞做了简易的绊索和预警装置——用的是从废墟里翻出来的烂绳子和碎陶片，效果有限，但聊胜于无。
文仲和张老拐守着赵煜。张老拐用烤得半干的布条一遍遍擦拭赵煜的手脚，试图帮他回温，又喂了一点点温水。赵煜依旧毫无反应，只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文仲则借着火光，再次研究那皮质卷轴上的“旧驿补给”标记，希望能找到关于这驿站本身是否有隐藏密室或地窖的线索，但图上没有任何额外标注。
吴伯蜷在火堆另一边，又累又怕，迷迷糊糊的。他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块青灰色石头。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手心被石头硌得有点疼，无意识地松了松手指，石头从掌心滑落，掉在他腿边堆着的、从身上清理下来的湿泥和枯草碎屑里。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手指在湿冷的草屑中扒拉，没摸到石头，却碰到了另一个硬邦邦、边缘不规则的小东西。他下意识地抓了出来，凑到眼前。
那是一个只有枣核大小、形状很不规则的暗褐色块状物，表面粗糙，沾着泥，看起来像是某种树脂的凝结块，或者……一块极其劣质、混了大量杂质的琥珀原石？入手很轻，闻着有股极淡的、类似于松脂混合着尘土的味道。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赵煜，左手手腕内侧，幽蓝光芒极其微弱地一闪：
【游戏分类：角色扮演】
【具体游戏：《荒野大镖客：救赎2》】
【获得物品：人参（劣等）】
信息掠过。吴伯茫然地看着手里这不起眼的小硬块，完全没把它和珍贵的人参联系起来。他只觉得这玩意儿看起来脏兮兮的，不像能吃能用的样子。他随手就想扔掉，可转念一想，这好歹是从这前朝驿站废墟里摸出来的，万一……万一有点啥用呢？文大人不是总说前朝方士喜欢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他犹豫了一下，没扔，而是把那暗褐色的小硬块在身上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角上擦了擦，擦掉些泥垢，然后递给了正盯着赵煜发愁的张老拐。
“张……张老先生，您看看这个……从这地上捡的，像是……树胶疙瘩？还是啥药材的渣子？”吴伯没什么把握地说。
张老拐正心烦意乱，接过来，就着火光看了一眼，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那味道很淡，确实有点像某些低品质的树脂或干瘪的草药根茎。他用手捏了捏，很硬，完全不像能入药的样子。
“不像正经药材。”张老拐摇摇头，有些失望，“可能是以前驿站的人遗落的什么零碎，或者动物叼来的玩意儿。”他随手把那小硬块放在赵煜担架边的一块破木板上，没再理会。
时间在紧张和疲惫中一点点熬过。外面的雨，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渐渐停了。风也小了，只剩下屋檐和树叶滴答的残雨声。天空从墨黑转为一种沉郁的深灰色，云层依然厚重，但至少能看清近处废墟的轮廓了。
警戒的人换了两轮。夜枭和胡四都没怎么合眼，靠在墙边，低声交换着信息和接下来的打算。落月闭目养神，但耳朵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文仲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土炕边沉沉睡去。张老拐也熬得两眼通红，却不敢睡，时不时查看赵煜的状况。
赵煜依旧昏迷。但或许是因为身处相对稳定的环境，或许是因为那微弱的篝火和人们聚集带来的些许活气，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抹死灰色似乎淡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呼吸的节奏也稍微平稳了一丁点，不再那么急促脆弱。
天光，在压抑的寂静和残雨滴答声中，艰难地挤过云层，吝啬地洒在这片被遗忘的山间废墟上。
冬月初十的白天，到了。但笼罩在西山上空的阴云和弥漫在众人心头的危机感，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