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外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终于渐渐远去,妖兵们显然没能在这一片混乱的底层区域立刻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目标,留下满巷的惊惶后,转向了别处。
秦如欢三人潜伏在废弃矿坑入口附近一处崩塌形成的狭窄石缝中,屏息凝神,直到确定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矿坑内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夹杂着淡淡硫磺和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脚下的地面是松软的、混杂着碎石的泥土,偶尔能踩到一些腐朽的木料或生锈的铁器残片。苔藓的微光在这里几乎消失,只有从上方裂缝偶尔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坑道扭曲幽深的轮廓。深处,隐约传来水滴声,以及某种细小生物爬动的窸窣声响。
这里的环境极其恶劣,但也暂时提供了一个喘息的空间。
“他们暂时走了。”六六用爪子扒拉着耳朵,心念传音带着后怕,“好险...”
“此地不宜久留。”苏九声音清冷,目光扫过昏暗的坑道,“妖兵虽退,搜查不会停止。此地虽偏,迟早会被梳理到。”
秦如欢点头。躲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更稳妥的出路,或者...获取更关键的信息,以打破僵局。
就在他们低声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坑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三人瞬间警惕起来。
秦如欢示意六六噤声,自己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洞察之眼】在昏暗环境中艰难地运转,勉强穿透前方的黑暗。
在坑道一个相对干燥的拐角处,堆积着一些破烂的兽皮和杂物,形成一个简陋的临时遮蔽所。里面,蜷缩着三道身影。
不是妖族。
是人。
两男一女。皆穿着残破不堪、沾染着大片干涸血迹和污渍的深青色制式轻甲,甲胄上隐约可见破损的人族战旗徽记。他们气息极度微弱,且紊乱不堪,显然身受重伤。其中那名女子,似乎伤势最重,半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胸口起伏微弱,正是刚才咳嗽声的来源。
秦如欢的【洞察之眼】勉强捕捉到一些信息:
【目标:人族修士(重伤)】
【修为:金丹中期(疑似,当前严重跌落)】
【状态:经脉多处断裂,脏腑受损,失血过多,灵力枯竭,神魂震荡...】
另外两名男性修士状态稍好,但也只是相对而言,一个断了一臂,简单用布条捆扎着,另一个腿部有着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
这三人,赫然就是引来全城戒严、妖族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的“漏网之鱼”—那支突袭部队仅存的三人!
秦如欢心中剧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竟然躲到了同一个地方!
他迅速退回,对苏九和六六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是那三个人族。”
苏九眼神一凝,手按上了剑柄。六六则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他们伤得很重,几乎没有战斗力。”秦如欢快速分析,“现在外面全是搜捕他们的妖兵。”
“你的意思?”苏九看着他。
“他们现在是我们最大的麻烦,也是...可能的机会。”秦如欢眼神闪烁,“麻烦在于,一旦妖族发现他们在这里,我们必然暴露。机会在于...他们或许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关于妖族,关于外面的战局。而且,他们是人族。”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重。在这妖族腹地,遇到同族,哪怕素不相识,那种天然的立场亲近感是无法抹去的。更何况,他们是敢于深入敌后执行自杀式突袭任务的军人。
苏九沉默了片刻。剑修的理性让她倾向于远离麻烦,但秦如欢的分析不无道理。而且,她也是人族。
“先接触,弄清情况。”她最终道,“小心。”
秦如欢点头,再次向前,这次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
坑道拐角处的三人瞬间警觉,那两个还能动的男性修士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手摸向腰间仅存的、暗淡无光的法器,眼神充满了绝望和决绝。那重伤的女子也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模糊地看向声音来源。
“别紧张,我们也是人族。”秦如欢停在数步之外,声音平稳,同时稍稍放开一丝属于人族修士的气息。
感受到同族气息,那三名军人的敌意稍减,但警惕丝毫未松。断臂的修士嘶哑着开口,声音干裂:“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流落至此的散修。”秦如欢简略道,目光扫过他们的伤势,“你们伤得很重。外面妖族正在全力搜捕你们。”
听到“妖族搜捕”,三人眼中都掠过一丝深刻的仇恨和疲惫。那女子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坚韧:“我们...是‘破晓’军第三突袭队...我是队长,姜苓霜。”
姜苓霜?!
秦如欢和苏九同时一震!
这个名字他们不陌生!天枢城万象楼的那位精明睿智、背景神秘的姜苓霜!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这支突袭部队的队长?
但仔细看去,虽然此刻重伤狼狈,脸色苍白,但那眉眼间的轮廓、那种即便濒死也未曾完全消失的理性与沉静气质...确实与印象中那个在万象楼烹茶论道、智珠在握的姜苓霜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从容优雅,多了沙场磨砺出的铁血与疲惫。
她似乎也认出了秦如欢,模糊的视线聚焦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意外和复杂,但随即又被剧痛和虚弱淹没。
“姜...姑娘?”秦如欢难以置信地确认。
姜苓霜艰难地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秦...道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一句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暗红的血沫。
断臂的护卫急忙扶住她,眼中满是痛惜,对秦如欢低吼道:“你们若真是人族,可有疗伤丹药?姜帅...她快撑不住了!”
姜帅?秦如欢心中又是一动。姜苓霜在军中的身份,恐怕比万象楼楼主还要高。
他没有犹豫,立刻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几瓶得自“窥秘之眼”据点、品质上佳的疗伤和回气丹药—这些本是留给自己和苏九备用的。他走上前,将丹药递给那名护卫。
护卫接过,仔细嗅了嗅,又看了看秦如欢,眼中警惕稍缓,急忙倒出丹药,小心喂给姜苓霜和另一名伤员。
丹药下肚,磅礴温和的药力化开,三人的气息明显稳定了一些,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但重伤至此,绝非几颗丹药能立刻治愈。
姜苓霜缓过一口气,看向秦如欢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一丝极深的疲惫:“多谢...秦道友。你们...为何在此?”
秦如欢简短道:“意外卷入空间乱流,坠落至此,一直在设法离开。”他没有提及具体细节,但表明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处境。
姜苓霜何其聪明,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处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你们...想离开?”她问。
“是。”秦如欢直言不讳,“但如今全城戒严,封锁重重。”
姜苓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积蓄力气。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走不了的...至少,短时间内,走不了。”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刻骨的痛楚和悲凉:
“妖族这次...是铁了心要把我们找出来。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突袭了他们的后方营地,造成了损失...更因为,我们带出来的东西。”
“东西?”秦如欢追问。
姜苓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自己的两名护卫。断臂护卫咬了咬牙,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被层层禁制符箓封印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盒子。盒子表面布满了奇异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让秦如欢灵魂深处都感到一丝莫名悸动的气息。
这气息...与他怀中盒子的气息,有某种相似感!但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充满了毁灭的意味。
“这是...”秦如欢瞳孔微缩。
“我们在妖族一处绝密研究所里找到的。”姜苓霜的声音低沉下去,“根据里面残存的资料...这似乎是‘源兽’核心组织的...一小块活性样本。或者说是,某种‘种子’。”
源兽!活性样本!
秦如欢和苏九心中巨震!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妖族会如此疯狂,不惜全城戒严也要找回这三个人!这不仅仅关乎颜面,更关乎他们与源兽合作的秘密,以及这种禁忌之物的安全!
“你们...竟敢偷这个?”连苏九都忍不住开口,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不是偷。”姜苓霜摇头,眼神决绝,“是摧毁。我们原本的任务,是定位并摧毁那处研究所,破坏妖族可能利用源兽力量研发的新型武器或污染源。但我们低估了研究所的防御,也高估了‘湮灭阵盘’的效果...阵盘只能暂时抑制它的活性,无法彻底销毁。我们只能...把它带出来,试图带回天枢城研究,找到彻底消灭它的方法。”
她苦笑:“现在看来...是我们太天真了。这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污染。带着它,我们就像黑夜里的火炬,妖族有特殊的方法追踪它的微弱波动。我们逃不远。”
“那你们为何躲在这里?”秦如欢问。
“这里...有微弱的‘冥铁矿’残留辐射,以及复杂的废弃坑道结构,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那种追踪波动。”断臂护卫解释道,“但也只是暂时。妖族迟早会找到这里。”
气氛再次凝重。带着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别说离开,连多躲藏一刻都充满危险。
“你们...有什么打算?”秦如欢看向姜苓霜。
姜苓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秦如欢,那双即便重伤也依旧明亮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秦道友...苏道友...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你们能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天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
“人类...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秦如欢和苏九心头一沉。
姜苓霜眼中浮起水光,那是混杂着巨大悲痛、不甘与绝望的泪水:
“我们这次发动‘破晓’计划,集中了北线几乎所有残存的精锐,发动自杀式多路突袭,就是为了给正面防线,给天枢城...争取一丝喘息之机,争取一个可能的...谈判机会。”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但我们失败了...不,应该说,我们勉强达到了部分战略目标,吸引了妖族部分兵力回防,但也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她看向秦如欢,泪水终于滑落:
“三天前...就在我们潜入妖族后方的时候...天枢城传来最后一道加密传讯...”
她哽咽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断臂护卫红着眼眶,替她说道:
“镇守北境‘霜冻长城’的‘擎岳尊者’...为了击退妖族一波蓄谋已久的全力进攻,点燃了本命神魂,与对方两名妖王...同归于尽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秦如欢和苏九脑海中炸响!
擎岳尊者!人族仅存的几位定海神针之一!那位手持断戟、如同战神般的身影,竟然...战死了?!
同归于尽!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族赖以维持恐怖平衡的“保险丝”,断了一根!本就岌岌可危的天平,彻底失去了最重要的砝码之一!
“现在人族高端战力,只剩下‘观星婆婆’和‘葛老’两位尊者...”姜苓霜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妖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下一次进攻是毁灭性的。天枢城甚至整个人族疆域可能真的...守不住了。”
石缝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坑道深处水滴的声响,空洞地回荡着。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秦如欢终于明白,为何姜苓霜会亲自带队,执行这种近乎自杀的任务。那不是简单的战术牵制,那是种族存亡关头,绝望中的最后一搏!用鲜血和生命,去为族群争取那几乎不存在的渺茫生机!
而现在,连这最后一搏,也失败了。还带回了一个更加棘手的“源兽样本”。
“所以...”秦如欢声音干涩,“你们打算...”
姜苓霜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那是一种摒弃了一切个人生死、将自身化作最后武器的决绝: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带着样本,拼死突围,回到天枢城,将它交给最顶尖的研究者,希望能找到克制源兽或者至少延缓其污染的方法...为族群保留最后一点火种和希望。”
她看向秦如欢和苏九,目光灼灼:
“但现在...我们走不了了。我们三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带着它,只能被妖族瓮中捉鳖。”
“秦道友,苏道友。”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托付般的沉重,“你们...有能力潜伏至此,想必也有不为人知的手段。我想把它,托付给你们。”
“什么?!”不仅秦如欢和苏九震惊,连她的两名护卫都猛地看向她。
“姜帅!不可!”断臂护卫急道,“他们来历不明!这东西太过重要!岂能...”
“正因为它重要!”姜苓霜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带不走它!难道让它落在妖族手里,或者跟我们三个死人一起埋在这暗无天日的矿坑里吗?!”
她看向秦如欢,眼神坦诚而恳切:“我知道这很冒险,对你们也不公平。但我看得出来,你们比我们,更有希望把它带出去,或者...至少找到一个更稳妥的方式处理它。”
“作为交换...”她艰难地从自己破损的甲胄内层,取出一枚沾着血的、非金非玉的令牌,上面铭刻着复杂的星辰与算筹图案,中心是一个古老的“姜”字。
“这是我姜家,也是万象楼的最高权限信物。持此令,可调动姜家在天枢城乃至部分秘密渠道的所有资源,可查阅万象楼最高机密库的部分资料,也可获得‘观星婆婆’与‘葛老’的有限庇护与信任。”
她将令牌递给秦如欢:“若你们能将它...或者关于它的关键信息带回去,交给可信之人姜家与万象楼,将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若不能至少,别让它落入妖族之手。必要时毁了它。”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也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重托。
秦如欢看着那枚染血的令牌,又看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黑色金属盒。他知道,接下它,就意味着接下了人族目前最深的秘密、最大的危机,以及一线微弱的希望之火。
他也将成为妖族不惜一切代价追捕的目标,甚至可能引起源兽本体的注意。
风险巨大,前路几乎必死。
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苏九。苏九也正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与你同行”的平静。
他不是救世主,但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绝望中沉沦,尤其当一份可能改变局面的关键之物,就摆在眼前。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染血的令牌,触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然后,他看向那个黑色的盒子。
“这东西的波动,如何屏蔽或伪装?”
见他接下,姜苓霜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那是将希望之火传递出去后的释然与期盼。她快速说道:“我们的‘隐匿符’已经耗尽。但它本身有一种特性...在极度纯净或极度混乱的能量环境下,其波动会相对减弱。纯净环境我们找不到,但混乱...比如大量不同属性的低等妖晶同时激发产生的能量乱流,或者某些天然的能量紊流区,或许能暂时掩盖。但不能长久,妖族有专门的探测器。”
秦如欢点头,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他怀中的盒子...能否“容纳”或“影响”这个同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心头一跳,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我们还需要时间。”秦如欢沉声道,“想办法先离开这片矿坑,找一个更隐蔽能暂时隔绝探测的地方。然后...再图后计。”
姜苓霜和两名护卫点头。他们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两个神秘的“流落者”身上。
就在这时,六六突然竖起耳朵,紧张地传音:“外面...又有动静!很多脚步声!朝这边来了!比刚才更多!”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追兵,又来了!而且这次,规模更大!
危急关头,秦如欢眼神一厉,做出了决定。他迅速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几块妖晶布设在石缝入口附近,同时将自身一丝带着盒子气息的灵力注入其中。
妖晶被激发,散发出杂乱微弱的各色光晕,彼此冲突干扰,形成一小片混乱的能量场。
“进去!收敛所有气息!”他低喝道。
姜苓霜三人在护卫搀扶下,尽可能向石缝深处挪动。苏九持剑守在稍前位置。秦如欢则站在那小型混乱能量场之后,【洞察之眼】死死盯着入口方向,手中扣住了两枚得自“窥秘之眼”的高爆能量符。
他将那个黑色的金属盒,紧紧握在了另一只手中。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载寒冰,又像握着一颗即将爆炸的灾厄之星。
坑道外,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妖兽的低吼和金属摩擦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越来越近。
新一轮的猎杀与逃亡,在这阴暗绝望的废弃矿坑中,即将再次上演。而这一次,赌注已经加上了整个人族或许残存的最后一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