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庇护所内,时间仿佛凝固成坚冰。
李长生的呼吸在指环带来的沉寂感中变得悠长而缓慢,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烙印与眼前同伴急速恶化的状况。
白砾的颤抖渐渐平复,并非好转,而是更深的沉寂——她体内那暗红阴影在方才的爆发后似乎暂时耗尽了力量,但侵蚀的痕迹已更深地烙印在她的肉身与神魂。眉心那抹纹路颜色深得发黑,周围细密的暗红裂纹如同蛛网扩散,甚至蔓延到了眼睑下方。她的体温低得惊人,若非护神玉残存的光芒与星核碎片持续渡入的温润星力护住心脉一线生机,恐怕早已彻底冰冷。
苍白色烙印传来的冰冷提示音犹在耳。
履行契约……或可获取抑制之法。
这不是建议,是通牒。用白砾所剩无几的时间,逼他做出选择。
李长生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在星辉照耀下缓缓愈合。他低头看着白砾苍白静默的脸,又看向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灰白石戒。指环的凉意持续不断,与灵魂上三道烙印的冰冷截然不同——一种是寂灭的守护,一种是贪婪的束缚。
他闭上眼,将神识沉入那枚先辈遗留的石板。
这一次,他不再被动接收碎片,而是主动将刚刚恢复些许的神魂之力,混合着一丝“心光”的余烬与星核碎片的共鸣,缓缓注入石板裂纹之中。
“嗡……”
石板的灰白光芒明显亮了几分,那些粗犷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重组、延伸。更多的信息碎片如潮水涌来,不再只是情绪与执念,夹杂着更具体、更令人心悸的认知——
……归寂之壁,非墙非障,乃七千三百“守墓人”燃尽神魂,以毕生道果为薪柴,引动此地亘古寂灭之意,共同构建的“概念防线”……
……防线之内,划分九层“沉降带”,吾等所在,乃第三带边缘,“灰烬庇护所”序列第七百二十一……
……防线所阻,非止“外噬”(即“凋零之主”散逸之息及其衍生侵蚀),亦阻“内腐”——九层沉降带深处,封印、囚禁、沉睡着诸多不可名状之古魂、灾殃、概念实体……“君王”,乃其中最为古老、最接近“完整”之存在,其息如渊,触之即腐……
……“守墓人”之责,一在维持“庇护所”,延缓内外侵蚀对防线本体的渗透;二在监控沉降带异动,尤需警惕“君王”及其从属之苏醒;三在……等待并引导“火种”传承者……
最后一句信息,如同惊雷在李长生识海炸响!
火种传承者?!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掌心星核碎片。难道这位先辈,甚至整个“守墓人”体系,一直在等待的……就是携带着星核碎片(火种)到来的人?
石板的信息还在断续传来:
……火种重现,或为彻底修补防线、镇压古魂之机,亦可能成为引动更大灾变之引……须谨慎辨识传承者心性……若心向光明,持守护之志,则可授以“控戒法”及部分防线权限,助其深入,寻“归寂核心”……
……若心堕黑暗,或被古魂侵蚀……则启动庇护所最终寂灭程序,与传承者同葬于此,绝不可令火种落入古魂之手……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灰白石板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表面的裂纹似乎又扩大了一些,显然这次的信息传输耗尽了它最后一点灵性。
李长生坐在原地,良久未动。
信息量太大了,也解答了部分疑惑,却又带来了更多问题。
这处“万法凋零之喉”,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它不仅是远古骗局与献祭的产物,更在后来被一群称为“守墓人”的先辈改造,建成了所谓的“归寂之壁”防线,试图将这里内外隔绝,延缓灾难扩散。“君王”是防线内封印的最可怕存在之一。而星核碎片,竟然是“守墓人”等待的“火种”!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灰白指环能削弱契约烙印的影响——这庇护所本身,就是针对“内腐”(古魂侵蚀)而建的!那么,指环或许不仅能削弱烙印,甚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契约的履行?
他仔细感应灵魂上的三道烙印。在指环的沉寂之力包裹下,它们确实安静了许多,彼此之间的联系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尤其是那个渴望“记录白砾转化过程”的苍白色烙印,其“观测”的清晰度明显下降了。
这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在履行契约时,争取主动权、甚至……埋下反制手段的机会。
但前提是,他必须开始行动。白砾等不起,契约的时限等不起,他自己恢复伤势的速度,更等不起。
李长生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先将白砾小心地抱起,平放在那具先辈骸骨所在的角落。骸骨保持着盘坐姿态,寂灭的气息与整个庇护所融为一体。李长生对着骸骨深深一拜:“前辈,晚辈李长生,暂借此地庇护同伴。无论我是否算得上‘火种传承者’,今日承您遗泽,若有机会,必不负‘守墓’之志。”
说完,他尝试按照石板信息中模糊提到的“控戒法”,将神识与灵力按照特定频率注入灰白指环。
指环微微一震,凉意更甚。紧接着,庇护所灰白的墙壁上,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有一部分亮起了微弱而稳定的光芒。整个空间的“隔绝”与“沉寂”之感进一步增强。李长生能感觉到,庇护所对外的封闭性达到了某种峰值,而内部则形成了一种极其缓慢的“时间流”——这里过去一天,外界可能只过去几个时辰?虽然无法完全静止时间,但至少能为白砾争取一些缓冲。
同时,他与指环的联系也加深了。他能隐约感知到庇护所的“能量储备”——极其稀薄,但足够维持这种状态数月之久。此外,指环似乎还与更远处、更深层的某些“节点”有着极其微弱的联系,那应该就是“归寂之壁”防线其他部分的残留感应。
布置好庇护所,他来到白砾身边,将星核碎片轻轻放在她的心口,以自身神识引导碎片持续释放最温和的滋养之力,并设置了一个简单的触发禁制——若白砾体内暗红阴影再次剧烈异动,或庇护所遭受攻击,碎片将自动激发一层守护星辉。
最后,他取出那枚几乎碎裂的护神玉,凝视片刻,将其一分为二。一半重新佩戴在自己胸口,另一半轻轻放入白砾手中,让她握紧。玉石虽裂,但同源而出,或许能在他远离时,维持一丝微弱的联系与守护。
做完这一切,李长生盘膝坐在庇护所中央,开始调整状态。
他首先检视自身:肉身伤势恢复了三四成,勉强可支撑高强度战斗,但无法持久;灵力恢复了约两成,好在星核碎片能随时补充纯净星力,关键是经脉的承受力;道基裂痕修复了一小部分,仍是隐患;神魂在“心光”爆发和契约烙印的双重影响下,虽依旧虚弱,却莫名地凝练了一丝,那是一种经过淬火后的坚韧。
然后,他将注意力投向三道契约烙印。
根据石板信息和对指环的掌控,他对“内腐”(古魂)的力量有了新的认知。这些烙印,本质上就是那三个古老存在将自身部分“规则印记”或“概念碎片”强行烙印在他的灵魂上。灰白庇护所的“沉寂”之力,能够干扰这种印记的活性与联系。
他尝试以指环为媒介,调动庇护所内那股独特的“寂灭”气息,不是攻击烙印,而是如同刷子一般,极其小心、缓慢地“涂抹”在烙印与自身灵魂本源的连接缝隙处。
这是一个细致而危险的操作,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及自身神魂,或提前引动烙印反噬。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长生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神魂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惊喜地发现,这个方法有效!
那层“寂灭”气息如同灰色的涂料,确实能“覆盖”和“钝化”烙印的活性,尤其是对那个锈蚀色烙印的效果最明显,其散发出的“同化”欲望被明显抑制了。对暴虐的暗黄烙印和苍白色烙印也有一定效果,但后者的“观测”特性似乎更难完全屏蔽。
他不敢做得太过,以免引起烙印背后存在的警觉。只在每个烙印周围,构建了一层极薄的、相对稳固的“寂灭隔离层”。这层隔离不能完全阻断契约的联系和诉求,但可以:
第一,延迟契约反噬的触发速度,为他争取更多操作时间;
第二,在一定程度上干扰烙印背后存在对他的“实时感知”,尤其是当他身处类似“灰烬庇护所”这种环境中时;
第三,最关键的是,他在构建隔离层时,极其隐蔽地留下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混合了“心光”特质的“印记”。这印记如同埋在墙里的监听器,正常情况下毫无作用,但若将来他能获得更强的力量,或找到特定契机,或许能通过这些印记反向影响、甚至……破解部分契约!
这是一个大胆的伏笔,希望渺茫,但必须尝试。
做完这些,李长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神魂的负担又重了一分,但心中稍安。
接下来,是选择履行哪一项契约。
三个诉求都危险,但考虑到白砾的状况,那个苍白色烙印提到的“暂时抑制终焉之种之法”是目前最直接的希望。而要从此存在那里获取方法,显然需要先满足其部分诉求,展现“诚意”。
苍白色烙印的三个诉求中,“记录‘腐朽君王的叹息’生效全过程”和“取得‘永寂黑渊’边缘的‘时光死结’样本”听起来就极度危险,涉及“君王”和更深层的绝地。唯有第三个——“见证容器彻底转化或挣脱之瞬间”,与白砾直接相关,且似乎……不需要他立刻去什么险地,只需要他将白砾带到某个特定环境,或等待那个时刻到来?
但被动等待转化是绝路。这个诉求更像是那个存在预设的“观察项目”,不会主动提供帮助。
那么,或许可以从另外两个烙印入手,先完成相对“容易”的一项,换取资源或信息,再图其他。
暗黄色烙印的诉求:血祭“骸骨荒原的窃眠者”、释放“寂灭之环禁锢的疯嚣之力”、撕开“门之屏障”。第一个看起来目标明确,地点已知(骸骨荒原),对象具体(窃眠者),相对后两个似乎更有针对性。虽然“血祭”听起来就邪异,但至少知道该去哪里,面对什么。
锈蚀色烙印的诉求:播撒“衰亡之息”于“苍白林地”、引导“蠕行之瘴”侵蚀“古老壁垒”、协助定位现世“腐化节点”。第一个同样有明确地点(苍白林地),但“播撒衰亡之息”听起来就像是扩散污染,后果难料。
权衡再三,李长生将第一个目标,锁定在暗黄色烙印的诉求一:骸骨荒原,“窃眠者”。
根据他对深渊环境的模糊感知和石板信息中关于“沉降带”的划分,“骸骨荒原”很可能位于第三或第四沉降带,相对靠近他目前所在的位置(第三带边缘)。而“窃眠者”这个名号,隐约与之前一些古老低语中提到的“窃取沉眠者之骨”的邪恶存在吻合,应该是某个被囚禁于此的古魂或魔物。
做出决定后,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再次借助指环与庇护所的联系,尝试感应外界“门”区域的动静。
感知有些模糊,但能确定,那边的激烈冲突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几股恐怖气息处于一种对峙或蛰伏状态。“门”本身的波动也相对平稳,但那种令人心悸的“终结”意味依旧存在。这或许是个窗口期,趁那些存在注意力尚未完全回转,尽快行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角落中沉睡的白砾,女孩苍白的脸在灰白光芒与微弱星辉映照下,有种易碎的美。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转身走向庇护所出口。
在洞口,他停下脚步,回望这片寂静的灰白空间,以及那具承载着守护与牺牲的遗骸。指环微光闪烁,洞口处的“隔绝”力场在他面前如同水幕般分开一道缝隙。
一步踏出。
瞬间,深渊的冰冷、混乱、恶意与无所不在的低语再次将他包围。护神玉半片传来微弱暖意,星核碎片在怀中隐隐发烫,灰白指环持续散发着凉意,与灵魂上被“寂灭”气息包裹的烙印形成微妙平衡。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那是之前从石板信息和契约烙印模糊共鸣中感知到的,“骸骨荒原”可能存在的大致方位。
没有犹豫,他收敛气息,将身影融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朝着深渊更深处,开始了这场被迫的、与古老邪恶缔结契约的“誓渊之行”。
前方,是骸骨铺就的荒原,是窃取沉眠的恶魂,是第一次必须完成的危险契约。
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扭曲的废墟与涌动的阴影之中,只留下身后那一点灰白庇护所的微光,在无边黑暗中,如同遥远星辰般孤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