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车队已经集结在基地东门。
三辆经过改装的越野车,两辆装备运输车,车身上喷涂着临江基地的守夜人徽记——一只半睁的眼睛,瞳孔里是燃烧的火苗。引擎低吼着,排气管喷出白汽,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水雾。
扳手绕着车队走了最后一圈,手里的平板电脑不断刷新着各项参数。她敲了敲其中一辆越野车的轮胎:“胎压正常,防刺层完好。悬挂系统我调硬了百分之二十,云贵的山路能把普通车的骨头颠散架。”
山魈站在车旁,正在给队员们分发装备。不再是深海那种臃肿的潜水服,而是轻便的山地作战服,外层涂有防刮迷彩,内衬嵌着细密的灵能缓冲网。每个人领到的装备都不同——夜枭拿到的是加长弹匣和消音器,林静漪的背包里塞满了特制的音律共鸣石,陈海和苏岚则分到了便携式数据分析仪和样本采集盒。
清子站在秦婆婆身边,穿着量身定做的小号作战服,显得有些局促。李婆婆正往她口袋里塞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叠叠剪好的红纸,每一张都折成三角形,边缘用金粉描着细密的符文。
“这是‘护身符’。”李婆婆压低声音说,“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扔一张出去,能挡一挡。省着点用,婆婆剪了三天呢。”
清子用力点头,把符纸仔细收好。她脖子上挂着母亲的吊坠,外面套了层防水壳,用细绳牢牢系在胸前。
秦婆婆端着个大锅过来,锅里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都吃点!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热乎的!”她不由分说,给每个人手里塞了两个,“霍队长!你也吃!”
霍震山接过包子,三两口吞下。他今天换了装束,不再是那件标志性的破损大衣,而是和队员同款的山地服,只是右臂的袖子特意做了加厚处理——下面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老周拄着拐杖从指挥所出来,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但眼里的忧虑藏不住。他走到霍震山面前,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这是什么?”霍震山接过,手感沉甸甸的。
“我年轻时在云贵用的地图。”老周解开包裹,里面是一本手绘的册子,纸张已经泛黄,但上面的线条依然清晰,“不是现代地图,是按风水地脉走向画的。有些地方,卫星拍不到,但这上面有。”
霍震山翻开册子。上面的标注用的都是古称:“瘴气谷”“落魂坡”“山鬼径”……每个地名旁边都有细密的小字注解,记录着当地的传说和禁忌。
“阿普和阿雅会在怒江边的白水镇等你们。”老周说,“白水镇是进峡谷前的最后一个聚居点,大概还有八百多人,大多是原住民。到了那儿,先打听清楚再进山。”
“明白。”霍震山收起地图册。
石磊推着轮椅过来,7b坐在轮椅上,藤蔓小手抱着一台银白色的便携终端。“这个带上。”石磊把终端递给扳手,“7b的分体机,和基地主机实时数据同步。遇到信号盲区,它还能存储七十二小时的数据。”
扳手接过终端,麻利地装进指挥车的设备柜。7b的独眼闪烁两下,发出意念:“云贵地脉能量复杂……建议每两小时……校准一次灵能探测器……避免误判……”
“记下了。”扳手点头。
苏半夏最后检查了一遍医疗箱。她走到林静漪身边,往她手里塞了支注射器:“强效镇静剂,剂量标好了。如果清子出现灵能过载的征兆,马上用。”
“我会照顾好她。”林静漪把注射器收进贴身口袋。
清子跑到苏半夏面前,仰起头:“苏阿姨,我走了以后,你能帮我照顾小灰吗?”
小灰是她在基地医疗中心外捡到的流浪猫,一只眼睛在打架时瞎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放心吧。”苏半夏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每天给它喂鱼干,等你回来。”
清子用力抱了抱她,然后转身跑向车队。她的背包比人还大,里面除了装备,还塞了秦婆婆塞的肉干、李婆婆给的剪纸、山魈送的小型信号枪,以及她自己偷偷藏的一本破旧童话书——那是从旧城废墟的图书馆里捡的,书页都卷了边。
霍震山看着队伍集结完毕,抬腕看了看表。
早上六点四十七分。
“登车。”他下令。
队员们迅速行动。山魈坐头车驾驶位,夜枭在副驾警戒。第二辆车是陈海、苏岚和两名技术员。第三辆是指挥车,霍震山、林静漪、清子、扳手。
引擎同时轰鸣。
基地大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条颠簸的土路,通往八十公里外的主干道,然后一路向西,横穿三个行省,最终抵达云贵高原的东南边缘。
围墙上站满了送行的人。留守的守夜人队员,后勤组的姑娘们,几位非遗老师傅,还有那些在基地庇护下安家的普通居民。没有人高声喊叫,只是沉默地挥手。
秦婆婆用围裙擦了擦眼睛,嘟囔着:“早点回来……都给我好好的……”
李婆婆闭着眼睛,手里捏着那枚古铜钱,嘴唇微动,像是在念什么古老的祝祷。
车队驶出大门。
霍震山从后视镜里看着基地的轮廓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晨雾和树影之后。
他收回目光,打开通讯器:“各车汇报情况。”
“头车正常,视野清晰,预计两小时后上高速。”山魈的声音传来。
“二车正常,设备运行稳定。”陈海说。
“指挥车正常。”扳手敲着键盘,“导航路线已加载,沿途有三个补给点,分别在三百、六百、九百公里处。天气预警显示,进入湘西后可能有雨。”
“收到。”霍震山关掉通讯,看向窗外。
道路两侧是灾变后顽强复苏的荒野。废弃的农田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偶尔能看到倒塌的电线杆和锈蚀的汽车残骸。更远的地方,山峦起伏,林木茂密,那些曾经被人类驯服的土地,正在重新被自然收回。
清子趴在后座窗边,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她离开临江基地最远的一次——之前最多只到过旧城废墟。
“霍叔叔,我们要走多久?”她问。
“顺利的话,四天。”霍震山说,“中途要在几个避难所补充燃料和食物。”
“云贵……是什么样的?”
“山多,水多,雾多。”林静漪轻声接过话头,“我小时候跟老师去采风,去过一次黔东南。那里的山是青黑色的,一层叠一层,像海浪凝固在空中。下雨的时候,整片山林都在呼吸。”
清子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吊坠。
吊坠微温,像母亲的手。
车队在破败的国道上疾驰。路况很差,到处是裂缝和坑洼,山魈不得不频繁打方向避让。偶尔能看到路边有简易的窝棚,几个面黄肌瘦的拾荒者蹲在火堆旁,警惕地看着车队经过。
灾变十年,文明崩塌,但人还活着。以各种方式活着。
中午时分,车队在第一个补给点停下。
那是一个依托旧时代服务区建立的小型避难所,围墙上架着铁丝网,门口有两个持土制猎枪的守卫。看到车队的徽记,守卫松了口气,拉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守夜人的?”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的中年男人迎上来,脸上有道疤,“我是这里的管事,姓赵。”
“赵管事。”霍震山下车,“我们需要燃料、干净的水,还有食物。”
“有,都有。”赵管事点头哈腰,“不过……价格可能比上个月涨了点。最近不太平,西边来了一伙流寇,专抢运输队,搞得商路都断了。”
山魈和夜枭下车警戒,扳手带着技术员去检查油料。林静漪牵着清子,在避难所里转了转。
这里大约有两百多人,挤在废弃的加油站和快餐店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燃料和人体汗臭混合的味道。孩子们光着脚在泥地上跑,女人蹲在屋檐下洗衣服,男人们大多在围墙边修补工具或擦拭武器。
一个瘦小的男孩跑到清子面前,好奇地看着她脖子上的吊坠。
“这是什么?”男孩问。
清子下意识捂住吊坠:“是……我妈妈给我的。”
“你妈妈呢?”
清子抿了抿嘴,没说话。
林静漪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男孩:“拿去吃吧。”
男孩眼睛一亮,抢过饼干就跑,生怕被抢回去。
“这里的人……”清子小声说,“好像过得很苦。”
“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林静漪看着那些麻木的脸,“灾变后,像临江那样还能维持基本秩序的避难所,全国不超过一百个。更多的是这种地方——勉强活着,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加完油,补充完物资,车队准备继续上路。
赵管事搓着手走过来:“那个……霍队长,能不能跟你们商量个事?”
“说。”
“我们这儿有几个人,想去西边投奔亲戚。能不能……搭个便车?”他指了指身后,三个背着简陋行囊的人——一对老夫妻,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
山魈皱眉:“我们不是客运队。”
“知道知道。”赵管事赶紧说,“但他们真的……那孩子的爸死了,娘俩在这儿活不下去。老两口的孩子在成都那边的避难所,想去找儿子。就……就捎一段,到下一个聚居点就行。”
霍震山看了看那三人。老夫妻佝偻着背,眼神浑浊。年轻女人怀里的婴儿在哭,声音微弱。
“让他们上运输车。”他最终说,“但提前说清楚,遇到危险,我们优先保护任务。他们自己要承担风险。”
“谢谢!谢谢!”赵管事连连鞠躬。
三人千恩万谢地爬上运输车。年轻女人经过清子身边时,怀里的婴儿突然停止了哭泣,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清子脖子上的吊坠。
吊坠在这一刻,微微亮了一下。
很短暂,但清子感觉到了。
她低头看着吊坠,又看看婴儿,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连接着。
车队重新上路。
下午的路更颠簸。进入山区后,道路盘山而上,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谷。雾起来了,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不到五十米。
山魈开得很慢,车灯在雾中切开两道昏黄的光柱。
“这雾不对劲。”夜枭忽然说,“太浓了,而且有味道。”
霍震山按下车窗,一股潮湿的、带着淡淡甜腥的气味飘进来。不是正常的山雾。
“所有人减速,打开灵能探测器。”他下令。
扳手面前的屏幕跳动着数据。“雾里……有微弱的灵能波动。很分散,像是……孢子?”
话音刚落,前方雾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
不是动物,也不是人,而是一种高频的、刺耳的噪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停车!”霍震山吼道。
三辆车同时急刹。
雾更浓了。能见度降到不足十米。
清子脖子上的吊坠骤然发烫!她捂住胸口,脸色发白:“有东西……很多……在雾里……它们围着我们……”
山魈已经拔枪,夜枭消失在雾中。
运输车上,那对老夫妻惊恐地抱在一起,年轻女人紧紧捂住婴儿的嘴。
霍震山推开车门,站到雾中。
右手握拳,暗红色的力场从指缝间溢出,如同燃烧的火焰。
“不管你们是什么。”他对着浓雾说,“现在让开,还能活命。”
雾中,传来了低沉的笑声。
很多笑声,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涌来。
然后,第一道影子,从雾里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