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驱散了夜的寒意,也照亮了南昌城南门外一片狼藉的战场。焦黑的营寨残骸、散落的兵刃、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无不诉说着昨夜战事的惨烈。
一队残兵,约莫千余人,步履蹒跚、旌旗歪斜地出现在视野尽头,正朝着南昌城缓缓行来。他们大多带着伤,衣甲破损,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惊魂未定。
队伍前方,正是扬州牧刘繇与交州刺史朱符。刘繇的仪仗早已不知所踪,华服之上沾满泥污,发髻散乱,神色阴沉得可怕。朱符则更是凄惨,甲胄上刀痕箭创累累,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隐隐渗出血迹,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中除了未熄的仇恨,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
沈风得报,亲自率领贾诩、周仓等文武出城相迎。
“刘扬州,朱刺史,二位受惊了!”沈风快步上前,拱手为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刘繇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语气尖酸:“受惊?何止是受惊!本州牧险些丧于孙策小儿之手!文虎你坐拥强兵,就在左近,却按兵不动,坐视我与文约被贼所困,如今倒是轻松拿下南昌,真是…好算计啊!”
他话中带刺,既有对沈风未及时救援的怨怼,更有对其趁乱夺取南昌的不忿。
朱符闻言,眉头微皱,上前一步,对着沈风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诚恳:“刘扬州切莫如此说!昨夜若非文虎兄神机妙算,奇袭拿下南昌,断了孙策后路,逼其退兵,符与麾下这几千残兵,早已是孙策刀下之鬼,何谈在此说话?此乃救命之恩,符与交州将士,铭感五内!”
他这番话,既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也是在对刘繇暗指沈风“算计”的说法表达不同意见。
沈风伸手扶住朱符:“文约兄言重了,你我同袍盟誓,风岂能坐视?只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得已行此险招,能助文约兄脱困,保全我军实力,已属万幸。快请入城,医匠早已备好,为将士们疗伤要紧。”
众人入城,至原笮融的“佛堂”,现临时充作州牧行辕的大堂落座。
刘繇高踞主位,虽狼狈,却依旧试图维持州牧威严,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南昌虽复,然孙策贼子未灭,盘踞北境,实为心腹大患!本州牧决意,即日起坐镇南昌,统筹全局。沈文虎,你部兵马精锐,新胜之余,士气正旺,便由你即刻整顿军马,北上追击孙策,务必将此獠彻底逐出豫章地界!”
他此言一出,堂下沈风麾下诸将脸色皆是一变。昨夜激战方歇,兵马疲惫,尚未休整,就要立刻北上追击同样凶悍的孙策?
龚都性子最直,忍不住踏前一步,声若洪钟:“刘扬州!您说要坐镇南昌,末将斗胆一问,您拿什么坐镇?您麾下的丹阳精锐,昨夜一战还能剩下几何?怕是连守这南昌城墙都捉襟见肘吧!倒让我家主公率疲敝之师去与孙策死磕,这是何道理?”
刘繇被龚都当众顶撞,尤其是戳到痛处,顿时面红耳赤,勃然大怒:“放肆!本州牧乃朝廷钦命扬州牧,持节督六郡军事!如何行事,还需向你解释不成?!谁说本州牧无兵?”
他猛地转向站在文官队列末尾的滕耽、滕胄兄弟,厉声道:“滕耽、滕胄听令!”
滕氏兄弟猝不及防,连忙出列躬身:“末将在!”
“命你二人,即刻动身,速返丹阳!将我早已备好的五千丹阳子弟,并足够大军三月用度的粮草辎重,火速运来南昌!不得有误!”刘繇声音高昂,带着一种试图挽回颜面的急切,尤其强调了“包括沈风军需提供之份额”,意在显示他仍掌控着后勤命脉。
滕耽、滕胄下意识地先偷偷瞥了一眼沈风,见沈风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无波,并无任何表示,这才齐齐抱拳,应道:“末将…遵命!”
然而,刘繇没有注意到,在他高声宣布自己还有“五千丹阳子弟”时,一旁的朱符脸上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与冰冷。他显然想起了自己那伤亡惨重的交州子弟兵,以及对刘繇昨日攻城时保存实力、致使东门功败垂成的旧怨。
军议在不甚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众人各自离去。
滕耽、滕胄回到临时住所,默默收拾行装。弟弟滕胄忍不住低声问道:“兄长,刘扬州此举…当真能成吗?我看那沈府君,绝非池中之物啊。”
滕耽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熙攘的、正在被沈风部接管安抚的南昌街道,幽幽一叹:“赢家是谁?眼下谁又说得准呢。刘扬州虽居高位,然经此一败,威望大损,且…唉,罢了。”
他摇摇头,不再多言,催促道:“莫要多想,抓紧收拾,完成使命要紧。速去丹阳,调兵运粮,其他的…非你我所能置喙。”
另一边,沈风并未返回府衙,而是带着周仓、曹性等少量亲随,来到了南昌东门。
城门外,一辆马车和一小队护卫已准备就绪。朱治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站在车旁,神情复杂地望着这座刚刚易主、仍残留着战火痕迹的城池。因为昨夜孙策的突然袭击和后续一系列变故,他的行程被耽搁至今。
见沈风前来,朱治拱手一礼,语气比起初被擒时已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疏离:“沈…文虎…”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沈风还礼,态度恭敬,“车马已备妥,沿途皆有我军关照,必保岳父平安抵达吴郡,与岳母、容儿团聚。”
朱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开口道:“文虎…老夫有一不情之请。”
“岳父请讲。”
朱治深吸一口气,目光恳切:“伯符…孙策那孩子,虽与你各为其主,然其父文台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伯符待我亦如叔父…他性子刚烈,勇则勇矣,却易折。倘若…倘若将来,他兵败势穷,落入你手…望你能看在…看在我与容儿的份上,饶他性命,给他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沈风尚未回应,侍立在沈风侧后方的曹性,瞳孔骤然收缩,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低着头,掩盖住眼中瞬间涌起的激烈情绪。
沈风显然也没想到朱治会提出这个请求,他沉吟了片刻。于公,孙策乃劲敌,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于私,这是岳父首次恳求,且涉及家中女眷…他看了一眼朱治那混合着期待与愧疚的眼神,心中权衡,终究轻轻一叹,点了点头:“岳父所请,风…记下了。若真到那一步,只要孙伯符肯放弃抵抗,风愿保其性命无忧。”
“多谢!”朱治重重一揖,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启动,向东而行,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