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仁川国际机场。
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国际到达厅照得明亮通透。乔卫东走出VIp通道时，身上还带着沙漠的干燥气息和长途飞行的疲惫。
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没有行李——朴志勋已经提前将他的随身物品送去了车上。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打扮，他身上那种经过锤炼的气场还是让接机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老板。”李室长迎上来，接过乔卫东脱下的外套，“车在外面。是先回公司还是回家？”
“公司。”乔卫东边走边说，目光快速扫过机场大屏幕上滚动的新闻，“裴秀智的案子，资料准备好了吗？”
“都在车里。”李室长加快脚步跟上，“另外，董事会那边……”
“董事会推迟到明天。”乔卫东打断他，“先把裴秀智的事情弄清楚。”
黑色奔驰S级轿车安静地驶出机场，汇入首尔下午繁忙的车流。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这是按照乔卫东的要求，每次他出差回来都必须进行的彻底清洁。
乔卫东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但脑海里却在快速切换画面：沙漠的星空、篝火旁的笑脸、医疗中心工地的轰鸣……然后是三张女性的面孔——姜暮烟在手术灯下专注的侧脸，尹明珠在沙盘前指挥若定的身影，河慈爱抱着孩子时含泪的笑容。
她们应该已经适应了没有他协调日常事务的日子。医疗中心进入正轨后，她们各自找到了节奏。昨天还收到姜暮烟发来的照片——第一台手术成功完成，一个被地雷炸伤的孩子保住了腿。
挺好的。乔卫东嘴角微微勾起。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她们在自己的领域发光，而他提供了舞台。
“老板，到了。”
车停在未来科技集团总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这是首尔江南区最高的建筑之一，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乔卫东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沙漠的影像压回记忆深处。推门下车时，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高效、掌控一切的跨国集团掌舵人。
专属电梯直通顶层。电梯门打开时，行政秘书团队已经全体起立。
“董事长，欢迎回来。”
乔卫东点头示意，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首尔繁华的天际线，室内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除了办公桌和沙发组，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裴秀智在哪里？”他问跟在身后的李室长。
“在第三会议室，由李律师陪同。已经等了两个小时。”李室长递上一个平板电脑，“这是初步背景调查。裴秀智，26岁，自由记者，主要给几家网络媒体供稿。父母双亡，哥哥裴俊浩是我们子公司‘未来数据’的市场部副经理。没有精神病史记录，信用记录良好。”
乔卫东快速浏览着资料。照片上的女子有一张清秀但略显苍白的脸，眼睛很大，眼神里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忧郁和警觉。
“她声称预知死亡的具体案例？”
“有三个已核实。”李室长调出下一页，“去年11月，她梦见中学老师心脏病发死亡，三天后那位老师真的因心梗去世。今年1月，梦见邻居家火灾，第二天邻居家确实发生小火警，无人伤亡但财产损失。
最近一次是两周前，梦见一个陌生男人跳楼自杀，结果三天后，那个男人——金成焕，我们旗下‘未来资本’投资部的副总监——被发现死在自己公寓里，初步判定为自杀。”
乔卫东的眉头微微皱起：“金成焕？这个名字有点熟。”
“您可能看过报告。‘未来资本’最近正在接受金融监督院的例行审计，金成焕负责的几个投资项目账面有些问题，压力很大。警方在现场发现了遗书和抗抑郁药物，所以很快以自杀结案。”
“但裴秀智认为不是自杀？”
“她坚称是谋杀，伪装成自杀。”李室长压低声音，“而且她说……她昨晚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另一个男人，也是从高处坠落。但她看不清脸，只看到那人戴着我们公司的员工牌。”
乔卫东的眼神锐利起来：“时间？”
“梦里是三天后的晚上，下雨。”裴秀智在询问笔录里特别强调了下雨的细节。
乔卫东沉默了几秒，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天气预报显示，三天后确实有雨。
“带她来我办公室。”他说，“让李律师也在场。另外，通知‘未来资本’的所有高管，一小时后开紧急视频会议。还有，我要金成焕死亡案件的完整警方报告和现场照片，一个小时内放到我桌上。”
“是。”
……
第三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裴秀智正在用手指反复摩擦咖啡杯的杯沿。她抬起头，看到李室长站在门口。
“裴小姐，董事长想见你。”
裴秀智立刻站起来，动作有些匆忙，差点碰翻咖啡杯。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牛仔裤，头发扎成低马尾，素颜，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看起来像是连续几天没睡好。
李律师——一个五十多岁、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男人——也站起身，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
三人穿过宽敞无人的走廊，脚下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裴秀智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听说过乔卫东，财经杂志上的常客，一个白手起家到身家万亿的传奇。但在那些报道里，他更像一个符号，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李室长敲了敲厚重的实木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门开了。
乔卫东的办公室比裴秀智想象中更简洁，甚至有些空旷。巨大的办公桌后，男人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看着窗外的城市。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裴秀智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很累，但精力充沛。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他眼中有血丝，皮肤被沙漠的阳光晒深了一个色度，但站姿笔挺，眼神清明锐利，像能穿透人心。
“裴秀智小姐？”乔卫东的声音不高，但带着某种让人不自觉集中注意力的力量。
“是。”裴秀智点头，声音有些干涩。
“坐。”乔卫东走向会客区的沙发，自己先坐下，动作随意但自然，“李律师也坐。李室长，咖啡。”
李室长无声地退出去。裴秀智在李律师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握得很紧。
乔卫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打量着她。那目光不带有攻击性，但极其专注，像在评估一件复杂的仪器。
“你说你梦见了死亡。”乔卫东终于开口，直接切入核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裴秀智深吸一口气：“一年前。我母亲去世后不久。”
“频率？”
“不固定。有时一个月一次，有时连续几天都做。但能清楚记住细节、而且确定是预知梦的……大概两个月一次。”
“梦境内容？”
“都是死亡场景。有时是第一视角，有时是第三视角。我会看到地点、时间、一些细节……比如天气、声音、气味。”裴秀智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醒来后，我会把能记住的都记下来。但大多数时候，梦境很模糊，只有片段。”
“你报警过吗？”
“报过。”裴秀智苦笑，“第一次，我梦见中学老师心脏病发，打电话提醒他。他把我当恶作剧。三天后他去世了，警察来找我，以为我知道内情。调查了很久才排除嫌疑。”
“第二次呢？”
“梦见邻居家火灾。我凌晨去敲他们的门，被骂了一顿。第二天真的起火了，幸亏发现得早，只是烧了阳台。”裴秀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之后，邻居搬走了，说我晦气。我也……不太敢轻易告诉别人了。”
乔卫东沉默了片刻：“金成焕的梦，具体内容？”
裴秀智抬起头，眼神变得清晰起来：“我梦见他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可能是天台。下着雨，风很大。他站在边缘，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恐惧，有不甘，但更多的是……解脱？然后他往后倒下去。坠落的过程中，我看到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闪闪发光的。”
“什么东西？”
“像是个U盘，或者小型的存储设备。”裴秀智努力回忆，“金属外壳，反光。但梦里看不清具体形状。”
“你把这个梦告诉了谁？”
“我先告诉了哥哥。他认识金成焕，说他是公司的人，压力很大，可能会想不开。哥哥建议我报警。”裴秀智的嘴唇抿紧了，“我去了警察局，值班的警察听完，直接叫了精神科医生来评估我。后来金成焕真的死了，警察又把我叫去问话，前后折腾了三天。最后以自杀结案，但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怪物或者凶手。”
李律师这时开口补充：“警方确实一度将裴小姐列为嫌疑人。理由是‘过度关注死者’、‘有妄想倾向’、‘无法提供合理的信息来源’。但因为缺乏任何实质证据，而且遗书笔迹鉴定和现场勘查都支持自杀结论，才最终放人。”
乔卫东的手指轻轻敲击沙发扶手：“昨晚的梦呢？”
裴秀智的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表现出急切：“我梦见另一个男人。也是在很高的地方，下雨的夜晚。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脸，但他转身时，我看到了他脖子上挂的员工牌——蓝色带子，有未来科技的标志。然后他也……掉下去了。”
“时间？”
“梦里有个钟楼，指针指向晚上十一点。日期看不清，但我知道是三天后。”裴秀智紧紧盯着乔卫东，“乔董事长，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之前的梦都成真了，至少部分成真。求您相信我，哪怕只是调查一下，看看公司里有没有哪位高管最近压力特别大，或者遇到什么危机……”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李室长端着咖啡进来，放下后又无声地退出。
乔卫东没有碰咖啡，而是继续看着裴秀智：“你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继续报警？”
“因为警察不会信。”裴秀智的声音里有一丝绝望，“他们觉得我是疯子，或者为了博关注编故事。但我哥说，您……您不一样。他说您处理过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您会保护自己的员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如果梦里的人真的是您的员工，那么也许只有您能救他。我……我不想再梦见有人死了，醒来后发现那真的发生了。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乔卫东沉默了很长时间。办公室里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
他想起在沙漠里，姜暮烟说过的话：“有时候我觉得毫无意义。我们拼尽全力，救了一个伤员，送他出院。然后下个月，他又可能因为新的冲突被送回来，伤得更重，或者直接变成一具尸体。”
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救。因为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全力对待。
“李律师。”乔卫东开口。
“在。”
“从现在开始，你全权负责裴秀智小姐的法律事务。确保警方不会再无故骚扰她，如果有媒体想采访，一律挡掉。”乔卫东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另外，以集团法务部的名义，向警方正式发函，要求重新审查金成焕死亡案件，理由是我们发现了新的疑点。”
李律师一愣：“董事长，这可能会引起警方不满……”
“那就让他们不满。”乔卫东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内部通话键，“李室长，通知安保部门，调取金成焕死亡前后一周，公司所有高管出入总部和各分公司的监控记录，尤其是夜间。另外，我要‘未来资本’过去三个月所有投资项目的详细账目，重点审查金成焕经手的部分。”
“是，马上办。”
乔卫东挂断通话，重新看向裴秀智。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裴小姐。”乔卫东说，“我暂时无法判断你的梦境是预知能力、潜意识的信息整合，还是别的什么。但我相信一点：你不会无缘无故冒着被当成疯子的风险来找我。”
他走回沙发区，但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接下来三天，你留在这里——李室长会安排一个临时办公室给你。你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你能想起的每一个梦境细节，包括那些看似无关的片段；第二，配合我们的调查，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你是集团新聘请的‘危机预警顾问’。”
裴秀智的眼睛瞪大了：“您……您相信我？”
“我相信有问题需要查清楚。”乔卫东纠正道，“如果真有人想伤害我的员工，我会挖出他。如果你的梦只是巧合或者臆想，那么调查也会还你清白。这对你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裴秀智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说不出话。
“李律师，带裴小姐去安排。”乔卫东说，“另外，通知‘未来资本’所有高管，视频会议提前到现在。我要见见他们每一个人。”
“是。”
李律师带着裴秀智离开办公室后，乔卫东独自站在落地窗前。
窗外，首尔的黄昏正在降临，城市灯火逐一点亮。繁华，有序，文明。
但他知道，在这光鲜的表象下，可能正隐藏着和沙漠里一样残酷的生死博弈。只是这里的武器不是枪支和炸弹，是金钱、权力和人心。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李室长：“董事长，‘未来资本’的cEo崔东健问，会议议题是什么，他好准备材料。”
乔卫东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缓缓说：“告诉他，议题只有一个：生存，还是死亡。”
他挂断电话，拿起西装外套。
新的战场，已经拉开序幕。而这一次，他的对手可能是藏在暗处的鬼魅，也可能是时间本身。
三天。如果裴秀智的梦是真的，他只有三天时间去阻止另一场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