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的尸体已经冰冷，瞳孔涣散，嘴角残留着白沫和一丝暗红色的血。秦锋蹲在尸体旁，手里捏着那个小型通讯器，屏幕上“为了‘新黎明’”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新黎明……”他低声重复，抬头看向门口被猴子搀扶着的林峰，“你听说过吗？”
林峰摇头，目光死死盯着那行字。不是为了信仰，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某个听起来像口号的东西——“新黎明”。这比单纯的背叛更让人心底发寒。
“检查他的个人物品，所有电子设备，包括藏在身上的。”秦锋站起身，对身后的技术兵下令，“我要知道他最近一个月所有的通讯记录、浏览痕迹，哪怕是用舰内网看了一部电影，我也要知道片名。”
“是！”
技术兵开始小心翼翼搜查这间不足八平米的舱室。林峰被猴子搀扶着走到床边，看着陈海那张还算年轻的脸。三十出头，长相普通，放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档案上写着他来自南方一个小城，父母都是教师，入伍六年，表现良好，去年刚结了婚，妻子随军在基地做文职。
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理由背叛的人。
“为什么？”林峰嘶哑地问，不知道是在问死去的陈海，还是在问自己。
“有些东西，比个人得失更重要——在某些人眼里。”秦锋走到墙边，那里贴着一张世界地图，上面用红蓝记号笔标注了许多点，有些是“深渊”号去过的地方，有些则不明，“‘方舟’是为了创造所谓的新人类，‘守护者’是为了清除‘污染’，那这个‘新黎明’呢？听着像个宗教口号。”
“‘工程师’和他们是一伙的吗？”猴子问。
“未必。”秦锋摇头，“‘工程师’更像是技术官僚，追求的是技术突破和控制。而‘新黎明’……这名字带着一种末世重建的意味。可能更极端。”
这时，一个技术兵从陈海的枕头芯里抽出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防水纸。展开，上面是手写的几行字，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
【第一阶段：渗透关键节点。】
【第二阶段：获取‘钥匙’。】
【第三阶段：黎明降临。】
【吾等乃先驱，甘为基石。】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纸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反复看过很多次。
“‘钥匙’……”林峰盯着那两个字，心脏猛地一跳，“是指完整协议吗？”
“或者是指能够使用协议的人。”秦锋的声音更沉了，“沈皓。”
舱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如果沈皓本身就是“钥匙”，那之前“工程师”对他做的神经抑制和囚禁，就不仅仅是拿他当实验品那么简单。而“新黎明”不惜暴露内鬼也要干扰沈皓苏醒，目的很可能就是阻止“钥匙”回到正确的人手里——或者，是想等沈皓醒来后，用某种方式控制他？
“立刻加强沈皓的警卫！”秦锋对着通讯器下令，“没有我和苏晴的双重许可，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医护人员！”
命令传达下去。秦锋又看了一眼陈海的尸体，对警卫说：“封存现场，尸体移交保卫部门做尸检，重点查他最近注射过什么药物，体内有没有植入物。”
“是！”
一行人离开轮机部居住区，返回医疗中心。路上，林峰沉默不语。猴子搀扶着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轻微的颤抖——不只是伤痛，更多的是愤怒和后怕。
回到监护室，沈皓依然安静地躺着，但脸色明显比之前红润了些。苏晴正在给他做新一轮的神经反射测试，看到他们进来，抬了抬手示意稍等。
几分钟后，测试完成。苏晴摘下听诊器，长舒一口气：“反射基本正常，脑电波稳定在阿尔法波和西塔波之间——这是深度放松和即将苏醒的征兆。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几小时内他可能会醒来。”
“醒来后，他的记忆和认知会受影响吗？”秦锋问。
“从数据看，应该不会。”苏晴调出沈皓的神经活动图谱，“抑制解除得很彻底，没有发现器质性损伤。但被抑制了这么久，刚醒过来可能会有短暂的混乱和虚弱，需要时间适应。”
她看了一眼林峰：“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不记得昏迷期间发生的事，甚至可能对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林峰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沈皓的脸。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只要人能醒过来，其他都不重要。
“另外，”苏晴犹豫了一下，“‘隼’刚才有短暂的意识恢复，大概持续了三十秒。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秦锋和林峰同时问。
“他说：‘新黎明’要的是‘门’，不是‘钥匙’。”苏晴复述道，“然后又昏迷了。”
门？钥匙？
林峰和秦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困惑和凝重。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也太模糊。
“钥匙”可能指沈皓或者完整协议，那“门”是什么？通往哪里的门？
“‘隼’还说了别的吗？”秦锋追问。
苏晴摇头：“就这一句，然后生命体征又出现波动，我们给他用了镇静剂，让他继续深度休息。”
秦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深蓝色的海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陈海的通讯器、那张纸条、还有‘隼’的话。”他缓缓开口，“把这些碎片拼起来：‘新黎明’是一个组织，他们在渗透关键节点——陈海就是他们渗透进‘深渊’号的一枚棋子。他们的目标是获取‘钥匙’，但最终目的是打开一扇‘门’。而沈皓，或者说完整协议，是‘钥匙’的一部分。”
他转过身，看着林峰：“你还记得在‘方舟’里，‘教授’说过什么吗？关于‘纯净蓝图’和‘清道夫’？”
林峰点头：“他说‘清道夫’认为‘方舟’是‘污染’，必须清除。”
“‘清道夫’就是‘守护者’。”秦锋说，“而‘教授’代表的‘方舟’势力，和‘工程师’背后的势力，可能都与‘新黎明’不同。我们现在至少面对三方势力：技术至上的‘工程师’集团、清除‘污染’的‘守护者’，还有这个目的不明的‘新黎明’。”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沉：“而且，‘新黎明’很可能已经渗透进了我们内部，不止陈海一个。”
这句话让监护室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度。不止一个内鬼？在“深渊”号这艘承载着国家最尖端军事科技的潜艇上？
“查。”林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已经在查了。”秦锋说，“但需要时间。而且我们只剩下……”他看了一眼腕表，“二十二小时就靠港了。靠港后，军法处会接管对你和这次行动的所有调查，我们就没有自主权了。”
“所以要在靠港前搞清楚。”林峰说。
“对。”秦锋点头，“但你现在这样子，能做什么？”
林峰没回答，只是看向沈皓。这时，沈皓的手指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但监护仪上的脑电波图立刻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要醒了！”苏晴立刻上前，检查瞳孔反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峰挣脱猴子的搀扶，踉跄着走到床边，用右手紧紧握住沈皓的手。
沈皓的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
一开始，眼神是涣散的，没有焦点。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看着周围的仪器，看着床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脸。
几秒钟后，他的瞳孔开始聚焦。目光最先落在林峰脸上，停留了很久，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峰……子……？”
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但这两个字，像一道阳光劈开了所有阴霾。
林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用力点头，握紧沈皓的手，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沈皓的视线又慢慢转向秦锋，转向猴子，转向苏晴，眼神里带着困惑和回忆的艰难搜寻。最后，他重新看向林峰，眉头微微皱起：
“我……睡了……多久？”
“很久。”林峰终于挤出声音，“但……回来了。”
沈皓似乎想点头，但脖子很僵硬。他尝试活动手指，发现被林峰紧紧握着。他反手握了握，虽然力气很小，但那个动作让林峰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兄弟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苏晴开始给沈皓做更详细的检查。意识清醒程度、定向力、记忆力、计算力……一系列快速测试下来，沈皓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除了对最近几个月的事情记忆模糊，对更早的记忆，包括在“猎刃”的训练、任务，甚至一些只有他和林峰才知道的细节，都能准确回忆。
“认知功能基本完整，记忆受损主要在近期。”苏晴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沈皓听着，眼神却渐渐变得凝重。他看向林峰，又看向秦锋，声音虽然虚弱，但清晰了很多：
“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
所有人精神一振。
“听到什么？”秦锋凑近问。
沈皓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些破碎的、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片段：“很多……声音……电子音……说话……提到……‘门’……‘坐标’……还有……‘深海之城’……”
深海之城？
又一个陌生的词。
“‘门’和‘坐标’一起出现？”秦锋追问。
沈皓点头，表情痛苦，显然回忆这些并不轻松：“坐标……好像是……一串数字……我记不清……但‘门’……他们说……‘门’在‘深海之城’……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
三把钥匙？
林峰猛地想起“隼”的话——“新黎明”要的是“门”，不是“钥匙”。但如果需要三把钥匙才能开门，那“钥匙”显然也是关键。
“哪三把钥匙？”秦锋问。
沈皓摇头：“没听清……只记得……他们说……已经……有了一把……”
已经有一把了？是在指沈皓，还是指完整协议？或者……是别的什么？
“还听到别的吗？”林峰问。
沈皓沉默了几秒，睁开眼睛，看着林峰，眼神复杂：“他们……提到过你。”
林峰一愣。
“他们说……‘猎犬’……是变数……可能会……找到第二把钥匙……”沈皓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回忆消耗了他大量精力，“还有……‘守护者’……也在找……但他们……方法……不同……”
信息碎片越来越多，但拼图依然残缺。猎犬是林峰的代号，第二把钥匙？难道除了沈皓和完整协议，还有第三样东西？
秦锋快速记录下这些关键词：门、坐标、深海之城、三把钥匙、猎犬、守护者。
“你休息吧。”苏晴给沈皓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别想了，先恢复体力。”
沈皓确实累了，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变得平稳悠长，再次陷入沉睡。但这次，是正常的、恢复性的睡眠。
林峰松开他的手，替他掖好被角。然后转身看向秦锋：“你怎么看？”
“深海之城……”秦锋咀嚼着这个词，“听起来像个地点，或者代号。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的门，藏在深海之城里。而‘新黎明’已经有一把钥匙了，可能在找第二把。‘守护者’也在找，但方法不同。”
他顿了顿：“而沈皓，很可能就是其中一把钥匙——或者，是找到钥匙的关键。”
“所以‘新黎明’才不惜一切代价要干扰他苏醒。”林峰接上，“他们不想让这把‘钥匙’回到我们手里，或者，他们想等我们唤醒他后，再设法控制他，用他来找到‘门’。”
秦锋点头：“逻辑上说得通。但现在的问题是，深海之城在哪？另外两把钥匙是什么？‘门’后面又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一小时靠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从陈海和‘隼’身上挖出更多信息。同时，要确保沈皓绝对安全。”
话音刚落，通讯器里突然传来急促的报告：
“秦队！声纳室报告！发现不明水下目标！方位2-7-0，距离十海里，速度二十节，正在向我艇接近！特征匹配……无法识别！重复，特征无法识别！”
又来了。
林峰和秦锋同时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判断——
这不是巧合。
“深海之城”的谜题还没解开，“门”后的阴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推开这艘潜艇的铁壳，把所有人拖进更深的海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