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压抑的哭嚎与海风的呜咽声中，舰楼的门被推开了。
两道身影逆着光，步履沉稳地走到舰桥前方的了望台处。
甲板上所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过去。
“列队！”走在前面的杨光抬高声音喝道。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低泣与骚动，所有士兵迅速在甲板站好。
“我知道你们很伤心，我们也一样折损了众多同伴，这份心痛，我们感同身受。”
一些战士下意识地抬头，认出了这两个身穿深蓝色海军学院学员制服的年轻人。
他们的制服上沾染着尘土与暗红色的血迹，手臂、额头缠绕着浸出血迹的绷带，显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这正是【医生】为杨光和江河精心构筑的新身份，海军学院学员。
此身份之妙，在于三点：
其一，学员与船上众人才相处短短半日，无人真正熟知其脾性习惯，些许言行差异极易被归咎于战火惊吓或性格使然，只需利用群体记忆的模糊性稍加引导，便能长期维持。
其二，依据《王国海军条例》，当舰长及序列副官全部阵亡或失能时，在场军衔最高者自动获得临时指挥权。
海军学院学员的预备军官衔级，恰好凌驾于所有幸存的小队长之上。
其三，学员身份背景相对单纯，尚未编织入复杂的关系网络，只要他们不回海军学院，无论抵达哪个港口，遭遇哪知舰队，都极大减少了因人情往来或旧识辨认而露馅的风险。
堪称完美。
杨光目光平静如深潭，缓缓扫过每一张惶惑的脸，再次开口：“有怪物袭击了我们，那真是一场噩梦。”
他坦然承认共同的恐惧，瞬间拉近了与士兵们的心理距离。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肃穆而郑重：
“根据《王国海军紧急状况处置条例》，当舰长确认阵亡、失踪或完全失能，且后续指挥序列军官同样无法履行职务时，由现场幸存者中最高军衔者临时接任指挥职责，直至抵达安全港口或获得上级明确指令。”
他略微停顿，让每个人都听清条文，然后以沉痛的语调陈述“事实”：“舰长阁下英勇无畏，带领我们与海怪搏斗，下落不明。大副战死、二副缺位、三副、水手长、军需官……均已确认战死。”
甲板上死寂一片，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如此惨重的伤亡名单，几乎宣告了“海鸥号”指挥体系的彻底覆灭，与全军覆没仅有一步之遥。
杨光并未急于宣布接管。
他脸上浮现出深切的沉痛，朗声道：“虽然舰长……生还希望渺茫，但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可能！他是我们的长官，是我们的同袍！我提议，海鸥号在这里停留一个小时，大家严密观察海面，搜寻任何生存者的迹象！祈求海神庇佑，愿能将他带回！
不过这里毕竟被怪物袭击过，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呆下去，一个小时后，若仍无发现……我们将不得不接受最坏的结果。
届时，根据上述条例，由我，海军学院学员，二级预备军官【伊文斯】，临时接任‘海鸥号’舰长，全权负责指挥。”
这不是杨光突然心血来潮，想来场民主征询，而是大海的特殊环境导致。
海上航行，封闭枯燥，压力巨大，人性极易在极端环境下扭曲。
单纯依靠武力威压，或许能暂时镇服，却无法让这些经历重创、心神不宁的正规军真正归心，反而可能埋下极端反抗的隐患。
若有人绝望疯狂，引爆火药库，所有人都将葬身鱼腹。
杨光自知无法时刻监视每个人，因此，他必须展示出兼具人性关怀与责任感的领导风范，以长期统领船只。
话音落下，甲板上落针可闻。
士兵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几位幸存的一级军官，各小队的小队长们。
比起大家不熟悉的海军学院学生，士兵们更信任同舰兄弟。
所以此刻，他们是对于舰长人选，最有资格提出异议的人选。
几位小队长迅速交换了眼神。
他们军衔本就低于学员，个人实力、战功威望在此刻的“海鸥号”上也并无压倒性优势。
更何况，他们属于惨败，如果让一位背景更硬、名头更响的海军学院学员担任临时舰长，回到港口后，或许更能为这次事件分担压力，甚至争取到一些转圜余地。
于公于私，这似乎都是当前最不坏的选择。
短暂的沉默后，一位资历最老、脸上带疤的小队长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面向杨光，“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
“伊文斯阁下！依据《王国海军条例》，及当前幸存军官序列，由您暂代‘海鸥号’舰长职务，完全符合规定！我，及我所辖全体幸存船员，无条件接受您的指挥！”
这一礼，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涟漪。
有了带头人，其他小队长也不再犹豫，纷纷出列行礼：
“接受指挥！”
“遵命，舰长阁下！”
他们挺直胸膛，目光重新聚焦在杨光身上。
“很好。”杨光一丝不苟地回礼，随即，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下达：
“即令：学员江河，担任二副。
学员【医生】，担任三副。
全体人员，各就位！
轻伤员组，按计划搜寻海面！
其余人，立刻清理甲板血迹与战斗残骸，彻底检查船体结构损伤，清点武器、食物、淡水所有剩余物资！”
“你，出列。”杨光望向最先出来承认他船上身份的小队长：“由你代理士兵长职务，安排了望和基本航行值班。一小时后，我们向黑礁港进发。”
“是，船长！”新任士兵长立刻行礼应答，虽然是临时士兵长，但也算前进了一小步，谁不喜欢升官呢。
士兵们抹去眼泪，开始依令而动。
甲板上，散乱的武器被归拢，战友的遗体被小心移往底舱暂时安置，水桶与拖把开始清洗甲板，检修工拿着工具敲敲打打检查船体……
一种新的秩序建立起来。
“呵，我本来是想当海盗王的，怎么变成海军船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