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密室之内,烛火被压到最低,只在中央那张巨大的梨花木桌上投下一圈明亮的光晕。
光晕的中心,正是那张用血写就的太庙结构图。
楚云舒的指尖,如冰冷的探针,缓缓划过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朱线墨迹。
她的身边,站着她此刻最能倚仗的四个人。
前女官柳如霜,眉宇间带着复仇的坚毅;内侍总管陈公公,老脸上满是豁出去的决绝;宫中绣娘小铃之姨,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而国公夫人宗妇李氏,则一脸凝重,目光中透着运筹帷幄的沉稳。
这是一场绝密会议,在场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都系于这一张薄薄的图纸之上。
“太庙防卫森严,固若金汤,强闯无异于以卵击石。”楚云舒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她修长的手指点在了东偏殿下方一片被标记为“淤塞”的区域,“但这里,曾是大晏开国先帝预留的逃生密道,直通宫外的玉带河。虽然后来因皇权稳固而被封死,可水道的骨架仍在。”
柳如霜立刻上前一步,补充道:“侯爷所言极是!我母亲的血书上曾隐晦提及,此水道虽废,但为了防止殿内潮气过重、香灰淤积,每年春祭前夜的子时,当值太监都会打开东偏殿神龛后方的一处暗格,也就是水道的通风口,用特制的风箱清扫积气。此举极为隐秘,前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
在场的众人呼吸皆是一滞。
这短短的时间,既是唯一的生机,也是催命的符咒。
“足够了。”楚云舒眼中精光一闪,“我们不闯,也不盗。我们是去……‘献祭’。”
她看向小铃之姨:“姨母,我需要你手下的绣娘们,在一日之内,赶制出三十六个‘贡品食盒’。外观、尺寸、纹样,必须与每年春祭时礼部进呈的贡品分毫不差。但其内部,要掏空,做成可以容纳微型凿具、呼吸囊与信号绳的夹层。”
“侯爷放心!”小铃之姨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别说一日,便是熬干了这双老眼,也定不辱命!”
楚云舒又转向陈公公:“公公,我要你提供春祭前夜子时一刻,从太庙外墙到东偏殿通风口的所有守卫路线、换岗间隙,以及他们视线的死角。精确到每一步,每一息。”
“老奴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为侯爷探来!”陈公公躬身应道。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宗妇李氏身上。
“李夫人,我需要一场声势浩大的掩护。”
李氏心领神会,雍容一笑:“侯爷的意思,妾身明白。明日一早,妾身便会联合京中二十七位诰命夫人,以‘为国祈福、为陛下分忧’为名,联名上疏,请求在春祭大典前,亲往太庙为先祖献上我们女眷的一片心意。朝中那些老古董最重孝道礼法,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楚云舒的调度下迅速成型。
翌日,格物院的地下演练场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一个完全按照图纸一比一模拟出的狭窄通道内,楚云舒正亲自测试着所有装备。
她一身劲装,身手矫健如猫。
由格物院连夜改造出的“无声滑轮组”,在她手中顺着模拟的屋檐垂下,竟真的悄无声息。
她攀上绳索,如一缕青烟滑入黑暗的通道。计时开始!
黑暗中,只有她沉稳的心跳和工具与模拟墙壁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凿开砖石、引线穿行、破拆卡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七分二十一秒!”楚影在一旁高声报时,声音里难掩钦佩。
楚云舒从通道口翻身而出,稳稳落地。
她摘下蒙面的黑巾,一张清丽的脸庞因缺氧和剧烈运动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一缕殷红的鼻血,顺着她挺翘的鼻尖缓缓溢出,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宛如一朵凄艳的梅花。
她却只是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目光灼灼地看向楚影:“时间还能再缩短。凿具的硬度不够,让格物院的人再淬炼三次。呼吸囊的供氧量也要加大,我娘在地下被囚二十年,身体经不起任何意外。”
她对自己狠,是为了对母亲万无一失的爱。
春祭前夜。
一支由二十余辆华贵马车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驶向了灯火通明的太庙。
以宗妇李氏为首的诰命夫人们,人人神情肃穆,手捧香烛。
楚云舒便混在其中,她身着一袭素锦礼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手中捧着一尊特制的九龙戏珠香炉,神情淡然,完美地融入了这群贵妇之中。
入殿,跪拜,上香。
就在她躬身将香炉放置在供桌上的那一瞬间,她的小指微不可察地一弹,一根比发丝还细的特制信号绳,其末端的微型卡扣,便精准地嵌入了神龛底座与地砖之间的缝隙。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电光石火,就连站在她身侧的宗妇李氏都未曾察觉。
礼毕,众人缓缓退出大殿。
楚云舒在转身的刹那,看似不经意地掸了掸衣袖,一枚状如米粒的熏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殿门角落的阴影里。
此香乃格物院特制,遇热后会缓慢释放出肉眼不可见的微量磷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却能形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荧光路径。
她不动神龛,偏要动供桌下的地砖!
子时,三更鼓响。
太庙高耸的外墙下,夜色浓稠如墨。
楚云舒与楚月等一众精锐,早已如鬼魅般潜伏在此。
“时间到!”楚月低声道。
话音刚落,远处东偏殿的高墙之上,一扇不起眼的石窗被两个小太监合力推开。
一股浓郁的香灰气息,混杂着陈腐的空气,从中喷涌而出。
就是现在!
楚云舒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扣上滑轮,纵身一跃,整个人如一只黑色的雨燕,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壁向那洞开的通风口滑去。
她的“五感强化”早已开到极致。
风声、虫鸣,甚至是守卫百步之外的呵欠声,都清晰地传入耳中,在脑海里构建出一幅立体的声呐地图。
她精准地避开了三道隐藏在墙体内的绊索机关,顺利滑入通道。
地道内阴冷潮湿,充满了腐朽的气息。
借着袖中微弱的磷光石,她循着白日留下的信号绳,一路向下。
地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玄铁门。
门缝里,隐隐约
渗出微弱的诵经声。
但楚云舒只听了一句,浑身的血液便瞬间凝固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佛经道藏,而是一段段干涩拗口的数学公式!
“……勾三股四弦五,以股除之,配以天元……”
是《九章算术》!
是她年幼时,母亲为了启蒙她的算学,曾在无数个夜晚,于她耳边低声背诵的篇章!
这是独属于她们母女之间的暗语!
她贴耳在冰冷的铁门上,颤抖着,贪婪地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来不及伤感,她迅速从怀中取出格物院特制的强酸蚀液,小心翼翼地滴入锁芯。
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后,坚固的锁芯化作一滩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