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之矛”号的舰桥，米迦勒正襟危坐，等待着陈晨的回复。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那个凡人会暴怒，认为自己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或许，他会直接无视，将自己的心血扔进冰冷的虚空。
又或者，他会要求当面对质，用那套歪理邪说与自己展开辩论。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份被批注得“满江红”的、直接打回重做的文件。
当那份带着鲜红色批注的报告，重新投射在他面前的光屏上时，米迦勒，这位高阶天堂的战神，亿万年如古井般平静的心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些批注。
那些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又偏偏透着一股刺眼“道理”的逻辑。
这种感觉，比被“霜之哀伤”斩上一剑，还要难受。
“用户反馈驱动的产品迭代？”
“量化定义？”
“神话是Ip？”
“多线程情感处理模型的压力测试？”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由逻辑构成的锋利小刀，精准地剖开他那由信仰和神圣构筑的世界，然后在里面搅得天翻地覆。
最让他感到屈辱的，是报告末尾那句“年轻人，犯错是难免的。我看好你。加油！”
年轻人？
他米迦勒，诞生于光辉之初，在时间的长河中沐浴过创世的荣光，审判过堕落的古神。他的年龄，需要用纪元来计算。
现在，一个生命短暂如尘埃的凡人，竟然称呼他为，“年轻人”？
轰！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从他体内爆发。纯粹的圣光化作实质的烈焰，在他周身熊熊燃烧。整个舰桥的温度急剧升高，尖锐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大人！请息怒！”加百列惊呼，他从未见过米迦勒如此失态。
米迦勒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想，他现在就想冲到那艘“不周山号”上，用手中的烈焰之剑，将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产品经理”，连同他那套该死的歪理邪说，一起净化成最原始的光子！
但是，他不能。
“我主……您的意志……”
他脑海中，回荡起那个至高无上的声音。
拳头握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最终，那冲天的圣光烈焰，还是被他一点一点地，强行压回了体内。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能理解并战胜这套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逻辑”，那么，他将永远无法在这个名为“天律司”的诡异组织里抬起头来。
他将永远，只是一个被那个凡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年轻人”。
米迦勒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经褪去，被一种冰冷的、决绝的光芒所取代。
“打开公共云盘。”他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命令道，“下载那三份文件。”
加百列不敢多言，立刻执行了命令。
很快，三份文件的标题出现在光屏上。
《天律司员工手册（V3.0版）》
《结果导向：跨部门高效协作指南》
《产品经理的自我修养：从入门到精通》
米迦勒的目光扫过这三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标题，最终停留在了第一份文件上。
他，高阶天堂的大天使长，圣光军团的统帅，神之右手。
今天，要开始学习一家凡人公司的，“企业文化”。
他点开了《天律司员工手册》。
扉页上，是陈晨亲笔写的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天律司第一准则：能动手，就别吵吵。但动手前，先确认一下KpI算谁的。】
米迦勒：“……”
他感觉自己的神圣回路，又开始出现短路的迹象。
他强忍着将手册净化掉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第一章：我们的使命与愿景】
【使命：为宇宙装上一个足够好用的操作系统，让神话再次伟大。】
【愿景：成为宇宙第一的，跨神系，多元化，生态整合服务商。】
【第二章：核心价值观】
【1. 用户第一：孙悟空的需求，永远是对的。如果有错，请参考第一条。】
【2. 结果导向：不要告诉我过程多辛苦，我只要看数据。没有数据的赞美，都是耍流氓。】
【3. 拥抱变化：宇宙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以及，产品经理的需求。】
【4. 敏捷迭代：允许犯错，快速试错。但同一个坑，不许掉进去两次。】
【5. 开放协作：禁止拉帮结派，禁止搞办公室政治（除了我批准的）。你的同事，可能是天使，也可能是魔鬼，但首先，他是你的战友。】
米迦勒一条一条地看下去，他的表情，从愤怒，到麻木，再到一种荒谬的、扭曲的平静。
他看到了关于“KpI驱动的神性晋升体系”的详细说明。
他看到了“基于oKR的季度绩效考核办法”。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长达上百页的，关于“如何正确填写报销单”和“如何申请跨神系出差”的详细流程图。
这本手册，用一种极其严谨、极其详尽，但又极其荒谬的方式，将一场神圣威严、充满了史诗与神话的宇宙战争，彻底解构成了一场充满了KpI、oKR和ppt的商业活动。
他终于，开始有点明白陈晨的逻辑了。
在这个凡人的眼中，神明，仙佛，天使，恶魔……这些，都不是身份。
而是一种，“职能”。
一种可以被定义、被考核、被优化的，“岗位”。
而他米迦勒，现在，就是这个庞大“项目”里，一个新来的，“高管”。
他需要做的，不是传播我主的光辉。
而是，完成他的，KpI。
就在米迦勒的世界观摇摇欲坠，濒临重塑的时候，他的通讯器响了。
是雅典娜。
“米迦勒部长。”
雅典娜的投影出现在他面前，声音冷静得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司长让我来跟你沟通一下，关于你那份报告的事情。”
米迦勒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能说什么？承认自己像个刚出茅庐的愣头青，被一个凡人驳得体无完肤？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雅典娜的目光穿透了他的沉默，“我刚加入天律司时，也和你一样。我试图用奥林匹斯的神王逻辑去理解他，结果差点被他气到神格崩溃。”
这句话像一剂意料之外的镇定剂，让米迦勒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忍不住问：“那你是如何……”
“我放弃了。”
雅典娜的回答干脆利落。
“放弃了？”米迦勒不太明白。
“对，放弃用我的逻辑去理解他，转而去学习他的逻辑。”雅典娜的电子眼中，数据流闪过一丝复杂的波纹，“然后我发现，他的逻辑虽然充满了凡人的狡诈与功利，但却异常高效。”
“他不在乎你是神，是魔，是仙，是佛。他只在乎你的‘价值’。”
“他不在乎你的信仰，你的尊严，你的历史。他只在乎你能不能，为他的‘项目’，提供‘正向的收益’。”
雅典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米迦勒的骄傲，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所以，米迦勒，收起你的神圣与骄傲吧。”雅典娜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物理定律，“在这里，那些东西，一文不值。”
米迦勒的拳头在袖中再次握紧，这一次，他没有让圣光泄露分毫。
雅典娜继续说道：“想要得到他的尊重，想要实现你……或者说，你的主的意志，你只有一个办法。”
她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米迦勒的心上。
“用他的规则，战胜他。”
“用一份让他无可挑剔的，充满了‘数据’和‘可执行方案’的ppt，来证明，你是对的，他是错的。”
投影闪烁了一下，雅典娜的影像消失了。
只留下米迦勒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舰桥中央。
他看着光屏上那本荒谬的《员工手册》，又抬眼望向远处。透过舷窗，他能看到孙悟空正咧着嘴，指手画脚地指挥着那个名为“裁决者”的庞然大物，用巨大的陨石搭建一座直通星海的“通天塔”。
“裁决者”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一次抓取和安放，都完美符合孙悟空的要求。
米迦勒突然想笑。
用裁决者来建通天塔？这KpI算谁的？是裁决者驾驶员的，还是孙悟空的？陈晨那个混蛋又会怎么评估这次“资源调动”的RoI（投资回报率）？
这些陌生的词汇，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缓缓地，坐回了指挥官的座椅上。
那张椅子，冰冷而坚硬，一如雅典娜刚才的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以一种学习神圣法典般的专注与虔诚，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研读那本该死的《天律司员工手册》。
他知道，一场新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这场战争，没有圣光与火焰，没有赞歌与祷言。
只有KpI，和p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