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正堂,此刻的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原本用来彰显家族气派的华丽陈设,此刻在烛火的映照下,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与悲凉。
秦风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原本属于家主崔景的主位上,那张由名贵花梨木打造的太师椅,似乎都因为承受不住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势而微微颤动。
他没有脱下身上的宝铠,只是随意地将头盔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刘猛和周通,如同两尊铁塔般的神将,一左一右,分立在他的身后。他们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刀柄,冰冷的目光,在堂下跪着的一众崔家人身上来回扫视,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
崔景,这位在清河郡一向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的世家家主,此刻正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五体投地般地跪在堂下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额头,紧紧地贴着青石板,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住地颤抖。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衫,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眼主位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总管大人。
整个正堂,落针可闻。
只有堂外偶尔传来的,幽州铁骑战马不安的响鼻声,和盔甲叶片碰撞的细微声响,提醒着堂内的每一个人,他们正被一支怎样恐怖的军队所包围。
秦风没有急着开口,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他端起侍女战战兢兢奉上的热茶,轻轻地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这无声的沉默,对于跪在地上的崔景而言,是比任何酷刑都更加难熬的折磨。他的心,在油锅里反复煎熬,每一息都度日如年。
终于,在崔景的心理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时候,秦风放下了茶杯。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封密信的抄本,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崔家主。”
秦风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封信,是你亲手所书,没错吧?”
崔景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他不敢有任何辩解,只是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声音里带着哭腔:“是!是属下!是属下一时糊涂,利欲熏心!属下该死!属下罪该万死!求总管大人开恩,饶过崔家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啊!”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看着他这副丑态,秦风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彻底击垮对方的尊严和意志。
“饶命?”
秦风笑了,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也不是不可以。”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赶尽杀绝,最喜欢给聪明人机会。”
听到“机会”二字,崔景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停止了磕头,抬起那张血污交加的脸,满怀希冀地看着秦风。
“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秦风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崔景的内心。
他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要知道,关于贼帅杨公卿的一切!”
“他的主力部队,现在准确的位置在哪里?有多少人?兵力是如何部署的?”
“他在冀州境内,所有的秘密据点、联络站,都在什么地方?”
“还有,除了你崔家,河北道还有哪些家族,在暗中给他提供支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秦风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句比一句冰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崔景的心上。
崔景被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他明白了秦风的意思。
这是要让他,彻底出卖杨公卿,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他心中闪过一丝犹豫,毕竟,他和杨公卿暗中合作多年,若是将对方卖得干干净净,这传出去,他崔景以后在河北道,也就不用做人了。
可是,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所淹没。
名声?道义?
在灭族的屠刀面前,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为了活命,为了保全崔家这百十口人的性命和百年的基业,别说出卖一个杨公卿,就是让他出卖自己的亲爹,他也会毫不犹豫!
“我说!我说!属下什么都说!”
崔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怕秦风反悔,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和盘托出。
“总管大人,杨公卿的主力,现在并不在黑山!他为人狡诈,早就料到您会来剿他,所以把大部分兵力,都转移到了百里之外的‘黑风寨’!”
“那黑风寨出入口狭窄,易守难攻!他留了一部分老弱病残在黑山故布疑阵,自己则带着近八千精锐,藏在黑风寨里,准备等您的大军被拖疲之后,再杀出来!”
“寨中有多少人,具体的兵力部署,属下……属下家仆在送物资的时候记下了里面的布置,给属下描述过里面的情况!”
为了活命,崔景也是拼了。他竟然挣扎着爬起来,冲到一旁的书案前,不顾身上的伤痛和屈辱,拿起笔,凭借着记忆,在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很快,一张简陋但却无比关键的黑风寨内部防御图,就出现在了纸上。哪里是暗哨,哪里有滚石,哪里是粮仓,哪里是杨公卿的住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世家给他支援物资的时候运送物资的世家人员)。
这份情报的精准程度,远比徐世绩之前的推测,要详细百倍!
画完图,崔景又将那些与杨公卿有染的河北世家名单,一五一十地报了出来,甚至连他们每次资助的钱粮数目,都说得一清二楚。
秦风静静地听着,看着,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
直到崔景说完,整个人虚脱般地瘫倒在地,秦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走到崔景面前,将他画的那张图纸,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很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崔景,声音恢复了平淡。
“崔家主,你很聪明,为自己,也为你的家族,赢得了一条活路。”
“此事过后,你与王薄、杨公卿勾结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那份名单上,也可以划掉你崔家的名字。”
崔景闻言,如蒙大赦,激动得又要磕头。
“但是……”秦风的话锋一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你清河崔氏,必须无条件接受我幽州军的‘监察’。我需要钱的时候,你们要出钱。我需要粮的时候,你们要出粮。若有半点违逆……”
秦风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其中的威胁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是!是!属下遵命!崔家上下,愿为总管大人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崔景哪敢有半句废话,磕头如捣蒜。
“起来吧。”秦风淡淡地说道。
他转身,向堂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天亮之后,我要在清河郡的府库里,看到足够我这三千弟兄吃用半个月的粮草和犒赏。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堂,翻身上马。
三千铁骑,来时无人出声,去时亦无人发出声音,只有马蹄在街道上的声音。
很快,崔府门外,便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支足以毁灭一切的军队,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正堂之内,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崔景。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清河崔氏,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彻底失去了尊严,沦为了秦风在河北道,最听话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