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辞站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手里的帕子快被绞烂了。
“七妹说……”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脑袋恨不得埋进胸口里,“给王甫的回信,至关重要。那是……那是咱们给朝廷下的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好让这个理由听起来没那么荒唐。
“七妹说她虽然擅长模仿笔迹,但那王甫是当朝太师,阅人无数,书法造诣更是极深。若是笔锋上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被他看穿了咱们是‘诱敌深入’,那……那之前的布局就全毁了。”
宋清辞抬起头,那张平日里只会读圣贤书的脸,此刻涨得通红。
“七妹说,咱们家里,唯有我的字,能入得了王太师的眼。也唯有我,能模仿出那种……那种文官特有的‘馆阁体’神韵。”
“所以……”
她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了。
“她让我来……让十郎把关。这信,该怎么写,笔锋该怎么藏,还得听十郎的。”
理由很充分。
逻辑很完美。
无懈可击。
赵十郎靠在床头,没说话。
只是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透着一股子看穿一切的戏谑。
好个七嫂。
好个阮拂云。
这哪里是来商量写信的?
这分明就是把这只最守规矩、脸皮最薄的小白兔,洗剥干净了送到狼嘴边上来。
王甫那老狗,会在意书法?
他在意的是利益,是赵十郎有没有服软。至于那字是用脚写的还是用手写的,根本不重要。
阮拂云那是千年的狐狸精,她能不知道这个?
她当然知道。
她就是故意的。
她知道赵十郎对这位才女五嫂有点意思,也知道五嫂心里那道名为“礼教”的坎儿迈不过去。
所以,她递了把梯子。
这梯子搭得妙啊。
为了家族大义,为了骗过奸臣,为了幽州百姓。
这理由一压下来,宋清辞就算羞愤欲死,也得硬着头皮来敲这扇门。
这才是真正的神助攻。
赵十郎在心里给阮拂云记了一大功。
这只小狐狸,回头得好好赏。
“原来是为了公事。”
赵十郎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领口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锁骨。
宋清辞只看了一眼,就触电般地移开视线,盯着地上的那道光斑,仿佛那里能长出花来。
“既然是为了给王太师下套,那是得慎重。”
赵十郎走到桌边。
拿起火折子。
吹亮。
又点了一盏灯。
屋里亮堂了一些,但那种暧昧的昏黄感反而更重了。
“过来。”
他坐在太师椅上,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开始研墨。
动作慢条斯理,一点都不像是个要在深夜谈军机大事的人,倒像是个准备红袖添香的风流才子。
宋清辞没动。
脚底下像是生了根。
“十……十郎,你说,我写。”她站在原地,试图守住最后的安全距离,“我站着就行。”
“站着怎么写?”
赵十郎把墨条往砚台上一磕。
啪。
一声脆响。
把宋清辞吓了一跳。
“这信是要送给当朝太师的,得用正楷,得端着架子。你站那么远,手腕悬空,写出来的字能稳?”
赵十郎转过头,看着她。
脸上没笑。
一本正经。
“五嫂,这可关系到几万赵家军的性命。若是字迹虚浮,被王甫看出了咱们的心虚,那这罪过……”
“你担得起吗?”
道德绑架。
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但这招对宋清辞最管用。
她身子颤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是啊。
几万条人命。
不能因为她的矜持,就毁了大家的心血。
“我……我过来。”
宋清辞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般,挪到了桌边。
她拿起笔。
手在抖。
控制不住地抖。
那笔尖悬在纸上,还没落下,墨汁就先滴了一滴。
晕开一团黑渍。
“心不静。”
赵十郎摇了摇头。
他突然站起身。
没走到对面。
而是绕到了宋清辞身后。
贴了上去。
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下巴几乎搁在她的肩膀上。
那种滚烫的体温,瞬间穿透了薄薄的衣衫,把宋清辞整个人都点着了。
“十郎!”
宋清辞惊叫一声,手里的笔差点扔出去。
她想躲。
可前面是桌子,后面是赵十郎。
无路可逃。
“别动。”
赵十郎伸出手。
不是去抢笔。
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瞬间。
宋清辞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指腹上全是常年握刀留下的老茧。
而她的手,纤细,柔软,常年握笔,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的凉意。
一热一凉。
一硬一软。
那种触感,太强烈了。
“手腕要塌,指尖要实。”
赵十郎在她耳边低语。
热气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五嫂,你这可是握笔的手,怎么抖得跟筛糠似的?”
“我……”
宋清辞语无伦次。
她想说你离我太近了。
想说这不合规矩。
想说男女授受不亲。
可赵十郎的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压着她的手腕,落在了纸上。
“写。”
一个字。
命令。
“写什么?”
宋清辞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忘了什么王甫,忘了什么计谋,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只知道身后这个男人,像座山一样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却又……有些不想推开。
“就写……”
赵十郎带着她的手,笔走龙蛇。
第一个字。
“臣”。
“臣赵十郎,惶恐再拜。”
赵十郎念着。
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像把钩子。
“太师在上,幽州苦寒,刁民难驯。”
每一个字落下,他的身体就随着笔势的游走,轻轻摩擦着她的后背。
那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也是一种极致的挑逗。
宋清辞觉得自己快要化了。
她根本没看清纸上写了什么,只能机械地任由他摆布。
“十郎……可以了……可以了……”
她求饶。
声音带着哭腔。
太羞人了。
这哪里是在写信。
这分明是在……
“不可以。”
赵十郎拒绝得干脆。
他不但没停,反而更加过分地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脸颊。
“这才刚是个开头。”
“五嫂,做戏要做全套。”
“这字里行间,得透出一股子‘卑躬屈膝’的味道来。”
他握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
笔锋一转。
写下四个大字。
“跪求招安。”
写完这四个字,赵十郎停下了。
但他没松手。
依然保持着那个从背后环抱的姿势。
“五嫂。”
他突然问。
“你觉得,我是真的想招安吗?”
宋清辞一愣。
那四个字写得极为丑陋。
那是赵十郎故意的。
用她那原本清秀端庄的笔体,被强行扭曲成了这副媚俗、软弱的模样。
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事。
把她那层名为“端庄”的外壳,一点点敲碎。
“不……不想。”
宋清辞下意识地回答。
她虽然不懂兵法,但她懂赵十郎。
这个男人。
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向王甫下跪?
“聪明。”
赵十郎笑了。
他的手松开了笔。
那支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了两圈,染黑了一片。
但他还是没松开宋清辞的手。
反而顺着她的手背,向上滑去。
滑过手腕。
滑进袖口。
“这四个字,是写给王甫看的。”
“但这封信,却是写给五嫂看的。”
“嗯?”
宋清辞浑身一僵。
那只手在她的小臂上游走,带着粗糙的颗粒感,引起一阵阵战栗。
“五嫂平日里读了那么多书。”
“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可我知道。”
“你心里,憋着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