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灯光调得很暗,只有几块显示屏散发着冷白的光。
林知将两个小装置放在桌上,一个像是精巧的金属蜘蛛,八条细腿蜷缩着;另一个则像一枚加厚的硬币,表面布满微孔。
“能量波动传感器,”
林知指着金属蜘蛛,
“能捕捉并记录任何异常的能量释放,精度是警用探测器的三百倍。它会自动将数据加密传回这里。”
他又指向那枚“硬币”:“音频干扰器。
激活后,持续发射特定频率的声波,能破坏仪式中咒语吟诵的共振效果。
虽然功率有限,但如果放置在关键位置,可能打断仪式的某个关键节点。”
哈克盯着这两个装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这位盗贼今晚显得格外安静,没有了往日的油滑和夸张。
“祭坛核心区……”
他重复着林知的话,
“先生,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我在这座城市混了十五年,旧工业区那些地下空间,有些地方连我们这行的人都绕着走。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好几个同行进去后就再没出来。”
道格拉斯警长皱眉:
“如果你觉得太危险——”
“我没说不去。”
哈克打断他,声音很轻,
“我只是在想,这票干完,我是不是该退休了。”
薇薇安从角落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哈克面前。
女孩的眼中没有同情或鼓励,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清澈:
“哈克,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死亡的阴影。但我也看不到明确的未来,只有一片迷雾。这说明,选择权还在你手里。”
哈克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
“薇薇安小姐,您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啊。”
“意思是,”
林知接话,
“危险存在,但并非必死。我们掌握的信息和装备,能大幅提升你的生存几率。但最终去不去,由你决定。我不会用任何大义或报酬强迫你。”
指挥中心陷入短暂的沉默。
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变得异常清晰,咔、咔、咔,像是倒计时。
哈克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两个装置,又扫过房间里每个人的脸,林知的平静,道格拉斯的严肃,薇薇安的透明,还有几名警员眼中的信任。
这些人,几个月前还是他避之不及的“官方人员”和“怪人”,现在却成了……朋友?同伴?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街头偷面包被抓住,摊主举起棍子要打他时,是一个老警察拦住了摊主,自己掏钱买了面包塞给他。
“小子,饿不是偷的理由,”
老警察当时说,
“但活着是。”
后来哈克才知道,那个老警察就是道格拉斯。
他又想起一个月前,自己被“催眠师”的邪教盯上,是林知用那套“信息疫苗”救了他一命。
还有薇薇安,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在收容“寂静”时挡在他面前,用自己特殊的能力承受了大部分信息冲击。
这些人……这些本可以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却一次次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妈的,”
哈克忽然骂了一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我肯定是疯了。”
他伸手抓起桌上的两个装置,动作快得像变魔术,瞬间就消失在袖口和衣领的暗袋里。
“路线图。”
他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油滑,但眼神认真。
林知没有露出惊讶或欣喜的表情,只是点点头,在显示屏上调出一张三维地图。
那是根据薇薇安的感知、警方旧档案以及哈克之前侦查的信息合成的祭坛区域结构图。
“主入口在这里,旧纺织厂的地下仓库通道,但肯定被严密看守。”
林知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你的路线是从这里进入,排水系统的检修竖井,直径只有六十厘米,但直达地下十五米。从这里出来,是废弃的蒸汽管道层,沿着管道向东三百米,应该就能到达仪式核心区的边缘。”
哈克凑近屏幕,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快速移动:
“管道层有巡查吗?”
“有,但间隔时间很长,大约每四十分钟一次。”
道格拉斯接话,
“我们监听了他们的通讯频道,虽然大部分是暗语,但能分析出巡查规律。”
“四十分钟……”
哈克在心里快速计算,
“够用了。关键是从管道层怎么进入核心区。按这张图,那里应该是密封的。”
“所以需要这个。”
林知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管凝胶和一支注射器似的工具,
“纳米蚀刻凝胶。涂抹在金属或混凝土表面,三分钟内会悄无声息地腐蚀出一个直径二十厘米的圆孔。孔边缘会很光滑,不会产生碎屑和噪音。”
哈克眼睛亮了:
“好东西!腐蚀后能恢复吗?”
“二十四小时后,凝胶残余成分会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反应,形成一层类似水泥的封堵层。从外面看不出痕迹。”
“完美。”
哈克接过盒子,小心地收进怀里,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知直视着他的眼睛:
“首要目标是放置传感器,这是必须完成的。干扰器是第二目标,如果情况允许就放置,如果风险太大,可以放弃。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明白吗?”
哈克咧了咧嘴:
“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以前干活时很不要命似的。放心,我比谁都惜命。”
“装备检查。”
道格拉斯说。
接下来的十分钟,哈克像专业特工一样检查所有装备:
带有夜视和热成像功能的护目镜、吸附手套和鞋套、能屏蔽生命体征信号的隐身斗篷(林知改良的版本)、还有一把非致命性的电击匕首。
每一样他都反复测试,直到确认万无一失。
凌晨一点,城市陷入最深的睡眠。
灰雾比白天更浓,能见度不到五米。
哈克站在排水竖井的边缘,往下看去,黑洞洞的入口像巨兽的喉咙。
“通讯测试。”
耳机里传来林知的声音。
“清晰。”
哈克低声回应。
“记住,下去后每五分钟报告一次状态,不用说话,按一下通讯器就行。如果遇到危险,连按三下,我们会启动应急预案。”
“明白。”
哈克深吸一口气,戴好护目镜,抓住锈蚀的梯子,开始向下爬。
竖井里弥漫着霉味和污水的气味,但哈克对此早已习惯。
他下降得很快,但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声音。
护目镜切换到热成像模式,下方没有生命体热源。
十五米距离,三分钟后,他的脚触到了实地。
这里是排水系统的主干道,拱形的砖石结构,高度勉强能让他站直。
水流很浅,只没过脚踝,但流速不慢,发出潺潺的声音。
哈克按照地图指示向东移动。
他的步伐很奇特,不是走路,而是一种滑步,脚跟先着地,然后整个脚掌缓缓压下,最后脚尖轻轻离地。
这是老盗贼的绝活,能把脚步声降到最低。
第一个五分钟,他按了一下通讯器。
管道层比预想的更复杂。
地图上标注为“废弃蒸汽管道”的区域,实际上布满了各种管道和线缆,像巨兽的血管和神经。
哈克不得不频繁切换护目镜的模式——夜视、热成像、甚至一种能显示细微空气流动的特殊模式,以避免触发可能存在的警报装置。
第二个五分钟信号发出。
前方出现了光亮。
不是电灯,而是一种幽幽的、暗黄色的光,从管道缝隙间渗出。哈克屏住呼吸,关闭所有主动探测设备,完全依靠肉眼和直觉。
他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移动,阴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第三个信号。
他找到了目标位置,一面混凝土墙,墙后隐约传来吟诵声,低沉、杂乱,像无数人在同时说梦话。
哈克从怀里掏出纳米蚀刻凝胶,小心地涂抹在墙面上。凝胶呈透明状,涂抹后迅速渗透进混凝土,表面只留下一点点湿润的痕迹。
等待的三分钟里,哈克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打鼓。
他闭上眼睛,用盗贼的本能去感知周围,空气的流动、远处的脚步声、墙后吟诵的节奏变化。
忽然,吟诵声停顿了一瞬。
哈克全身肌肉紧绷,手已经摸到了电击匕首。
但停顿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狂热、更加混乱。
墙面上,一个完美的圆形孔洞悄然出现,边缘光滑得像打磨过的大理石。
哈克将护目镜切换到窥视模式,伸出一根细小的光纤探头。
孔洞另一侧,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他看到了。
暗红色的光芒从地面上的巨大图案中涌出,将整个空间染成血色。
数十个身着黄袍的人跪在图案周围,身体有节奏地前后摇晃。
图案中心,几个穿着更华丽袍子的人正在摆放奇怪的物品:扭曲的金属雕塑、盛满黑色液体的碗、还有……活物?
哈克眯起眼睛,看到几只被束缚的动物,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干。
而在空间的最高处,悬挂着一个东西。
哈克花了几秒钟才理解那是什么,一个用金属和晶体构成的复杂结构,像多面体又像漩涡,正在缓慢旋转。随着它的旋转,周围空气出现了可见的扭曲,光线在它周围弯折、破碎。
高维接口的雏形。
哈克收回探头,深呼吸。就是这里。
他先取出能量波动传感器,那个金属蜘蛛。
轻轻将它从孔洞塞入,蜘蛛的八条腿立刻展开,悄无声息地爬上天花板,隐藏在阴影和管道之中。
传感器表面的指示灯闪烁了三下,安置成功,开始传输数据。
然后是音频干扰器。哈克犹豫了一秒。
放置这个需要更靠近仪式中心,风险更大。
他看了看那个旋转的晶体结构,又想起林知的话:
“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吟诵声中的一个变化,某个音节被重复,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
护目镜的声波分析模块显示,这个音节的频率正在与晶体结构的旋转频率同步。
他们在尝试激活接口。
哈克咬了咬牙。
他像液体一样从孔洞滑入,落地时甚至没有激起一丝灰尘。
隐身斗篷的效果很好,在暗红色的光芒中,他几乎完全透明。
他沿着墙壁的阴影移动,目标是图案边缘的一个石台,那里摆放着几件仪式用品,正是放置干扰器的理想位置。
十米、五米、三米……
一名黄袍信徒忽然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看向哈克的方向。
哈克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止。
信徒看了几秒,摇摇头,又转回去继续吟诵。
大概是错觉,隐身斗篷屏蔽了大部分生命信号,但在高度敏感者面前,仍然可能引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哈克抓住这个机会,迅速滑到石台旁,将音频干扰器贴在台子底部。
装置自动激活,表面微孔开始释放人耳几乎听不到的声波。
任务完成。
他转身,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撤回。
但就在他即将到达孔洞时,整个空间的光线忽然剧烈闪烁!
晶体结构的旋转加速了,发出刺耳的嗡鸣。
地面的红色图案像活过来一样流动、扭曲。所有信徒同时抬头,发出狂热的欢呼。
仪式进入了新阶段。
哈克没有回头,他挤进孔洞,回到管道层,然后开始狂奔。
耳机里传来林知急促的声音:
“哈克!传感器数据异常!能量读数在指数级上升!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们加速了!”
哈克边跑边低吼,
“那个鬼东西转得飞快!”
“立刻撤离!应急预案启动,道格拉斯已经带人去接应你!”
哈克不需要催促。
他用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在迷宫般的管道层中穿梭,凭着盗贼的本能找到来时的路。
身后,那种刺耳的嗡鸣声越来越响,甚至穿透了混凝土墙,在管道层中回荡。
排水竖井就在前方。
他抓住梯子向上爬,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发抖。
上方传来人声和手电筒的光,是道格拉斯的人。
一只手伸下来,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上去。
哈克瘫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喘气,汗水浸透了衣服。
道格拉斯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得好,小子。传感器数据已经传回来了,非常清晰。干扰器也显示在线。”
林知的声音从耳机传来:
“哈克,安全了吗?”
“安……安全了。”
哈克喘着气说。
“那就好。现在,告诉我们你看到的一切,每一个细节。”
哈克抬起头,看着周围警员们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远处旧工业区方向,那里,暗红色的光芒已经透过浓雾,隐隐照亮了夜空。
“我看到了,”
他慢慢说,
“地狱的门正在打开。”
而他,刚刚在那扇门边,放下了一颗可能卡住门轴的石子。
这最后一票,干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