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裂隙在逻辑囚笼的压制下剧烈颤抖,边缘不断崩解又重组,像一头被困在无形牢笼中的野兽。
那种非欧几里得的几何结构扭曲得更加疯狂,三角形内嵌套着不断分裂的圆形,直线在延伸中打结、断裂、又自我连接。
低语声变成了刺耳的尖啸,仿佛无数个意识在同时经历着极致的痛苦。
就在裂隙即将被逻辑悖论场彻底撕裂的临界点上,祭坛中心发生了异变。
主祭者枯槁的身体已经看不出人形。他的皮肤像被火烧过的羊皮纸,紧贴着骨骼,每一条肋骨、每一节脊椎都清晰可见。
暗红色的液体从七窍流出——那不是血,而是一种粘稠的、闪烁着微光的物质,滴落在地面的仪式图案上,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他挖出了自己心脏位置的锚点晶体。
那晶体在他掌心搏动,像一颗暗红色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与虚空裂隙的震颤同步。
晶体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那些纹路在自行变化,形成一个个短暂存在又消失的诡异符号。
“神圣的混沌……”
主祭者的声音已经不再是通过声带振动发出的,而是直接从胸腔深处共鸣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不可能被……秩序的锁链……束缚……”
他双手握住晶体,猛地按向自己的额头。
没有物理意义上的撞击,但整个祭坛的空间都为之扭曲了一瞬。
晶体“融入”了他的头颅,在眉心位置留下一个暗红色的烙印。
紧接着,烙印开始蔓延,像树根一样爬满他的整张脸,然后向下延伸至脖颈、胸膛、四肢。
他的眼睛彻底变成了两个虚无的空洞,但空洞深处,闪烁着与虚空裂隙同样的、无法理解的光。
“他在将自己彻底‘献祭’给接口。”
指挥中心里,薇薇安的声音在颤抖,
“不是死亡,而是……转化。他的肉体会成为接口的一部分,他的意识会成为低语的传声筒。这样,即使逻辑囚笼压制了虚空裂隙本身,接口依然能通过他这个‘活体锚点’维持存在。”
屏幕上,主祭者的生命体征数据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心跳从每分钟六十次飙升到三百次,然后又骤降到零,不是死亡,而是心跳变得“不连续”,时有时无,仿佛他的心脏已经脱离了时间的线性流动。
脑电波图变成了一团乱麻,所有频率的信号混杂在一起,形成无法解析的噪声。
而虚空裂隙,开始稳定下来。
逻辑囚笼制造的悖论场仍然在冲击它,但那些矛盾的信息流在接触到主祭者身体周围时,发生了奇怪的“偏转”。
就像水流遇到礁石,悖论场被强行分流,绕过了主祭者和他身后那片区域。
在那片区域里,虚空裂隙的边缘的非欧几何体的旋转恢复了规律。
“他在用自己作为‘矛盾缓冲器’。”
林知盯着数据流,语速很快,
“逻辑悖论的本质是信息层面的自相冲突。而主祭者现在……他的意识结构已经彻底非逻辑化,变成了纯粹的混沌载体。悖论信息进入他的意识场后,会被混沌稀释、分散,失去原有的破坏力。”
“就像把毒药倒进大海?”
道格拉斯警长问。
“更准确地说,是把有序的毒药分子打散成无序的基本粒子。”
林知调整着分析参数,
“但这样做有代价,他的理智、记忆、人格,一切构成‘自我’的东西,都在被混沌同化。他正在从‘人’变成……信息管道。”
祭坛上,主祭者开始了下一步。
他抬起双手——那双手的皮肤已经半透明化,能看见下方暗红色的能量在血管中奔流——开始吟诵一段新的咒文。
这次的音节更加古老、更加亵渎,每个音节的发声都违反了人类喉部的生理结构。
有些音节需要同时发出高音和低音,有些需要声带在振动和不振动之间快速切换。
随着吟诵,其他黄衣信徒出现了反应。
离主祭者最近的三个信徒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们的眼神从狂热变成了空洞,然后身体开始自行解体——不是物理层面的撕裂,而是“信息层面”的崩解。
皮肤上的颜色开始流动、混合,形成新的图案;骨骼发出脆响,不是断裂,而是在改变形状;内脏的位置在体内移动,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能看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然后缓慢移向腹部。
他们也在献祭,但方式不同。
第一个信徒的肉体融化成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流向地面的仪式图案。
液体所过之处,图案的线条变得更加明亮,更加“真实”,仿佛从二维的绘画变成了三维的浮雕。
第二个信徒的身体像蜡烛般融化,但融化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他的“存在性”。
他的轮廓开始模糊,与周围的空间边界变得不清不楚。
几秒钟后,他彻底“消散”了,不是死亡,而是从现实中被擦除,只留下一团稀薄的信息残影。
第三个信徒的献祭最诡异。他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物理变化,但他突然开始“复制”。
不是分裂成两个个体,而是同时存在于多个位置——他跪在祭坛东侧,同时又站在西侧,还躺在图案中心。
每一个“他”都在吟诵不同的咒文片段,这些片段在空气中交织,形成复杂的信息和弦。
“他们在用不同方式‘强化’接口。”
林知快速分析着传感器传回的数据,
“第一个信徒献祭肉体,加强接口的物质锚定;
第二个献祭存在性,模糊接口与现实之间的边界;
第三个献祭线性时间,让接口能同时在多个时间点上操作。”
薇薇安捂住嘴,脸色苍白如纸:
“我能感觉到……接口正在‘扎根’。之前它像悬浮在水面的油,随时可能被冲走。但现在,它伸出了触须,抓住了现实的底层结构。”
屏幕上,虚空裂隙确实在变化。
那些非欧几何体不再是无序地旋转,而是开始排列成某种“结构”——一个由无数不可能形状构成的、不断变化的框架。
框架的中心,正是主祭者站立的位置。
他成为了结构的枢纽,所有几何体都通过暗红色的能量流与他连接。
裂隙的扩张重新开始。
这次不是暴力突破,而是“渗透”。裂隙边缘像植物的根系一样,向现实深处延伸。
所到之处,物理规则发生局部扭曲:重力方向改变,光线弯曲成环,空气变得像固体一样可以触摸又像液体一样流动。
逻辑囚笼的压力读数再次飙升。
五个仍在运行的囚笼装置全功率运转,悖论场强度已经达到设计上限的百分之一百二十。
装置外壳开始发红过热,散热系统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二号过载停机!”
西南方向,一座废弃厂房顶端的装置爆炸了,不是化学爆炸,而是信息层面的“崩解”——整个装置在一瞬间化为一团扭曲的金属和晶体混合物,形状违背一切几何原理。
包围圈又出现了一个缺口。
更多的信徒开始了献祭。
这次是集体性的。二十多个中阶信徒同时割开自己的手腕——不是用刀,而是用意志。
暗红色的血液(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血)喷涌而出,但没有滴落,而是在空中悬浮、凝聚,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脉动的血球。
血球内部,无数细小的几何体在生成、碰撞、湮灭。
每一次碰撞都释放出微弱的信息脉冲,这些脉冲与虚空裂隙共振,像无数个微小的齿轮在推动一个巨大的机器。
“他们在用生命能量为接口‘供能’。”
林知道,
“不是电力或热能,而是更底层的‘存在能’。每个信徒献祭的不仅是肉体,还有他们剩余的生命时间、记忆、情感——一切构成他们存在的东西。”
血球越来越大,直径超过三米,表面浮现出信徒们扭曲的面孔。
那些面孔在无声地尖叫,但尖叫声被转化成了能量,注入虚空裂隙。
裂隙的扩张加速了。
现在,它的直径已经超过十米,占据了半个祭坛空间。
裂隙中心的黑暗不再是虚无,而是一种“有实体的虚无”,像黑色的水晶,又像凝固的深渊。
从那里涌出的低语声已经强大到产生物理效应——祭坛地面的砖石在声波中粉碎又重组,空气因高频振动而发出可见的波纹。
主祭者站在裂隙正下方,身体已经完全转化。
他的皮肤变成了暗红色的晶体材质,透过半透明的外壳能看到内部流动的能量流。
他的头颅向后仰,嘴张到人类不可能的角度,从中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实质化的信息流——像黑色的烟,又像粘稠的液,直接灌入上方的裂隙。
他在成为“通道”。
“这样下去,接口会在十分钟内完全稳定。”
林知看着倒计时,
“一旦稳定,即使我们摧毁所有囚笼装置,关闭所有广播车,接口也会自我维持。它会像现实的一个癌变组织,不断生长、扩散,最终……”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道格拉斯警长抓起通讯器:
“所有外围单位,准备强行突入!我们不能让仪式完成!”
“等等。”
林知按住警长的手,
“常规武力对现在的祭坛无效。那里的物理规则已经被扭曲,子弹可能会拐弯,爆炸可能会被吸收,甚至闯入者本身可能会被现实排斥。”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林知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落在那个已经完全非人化的主祭者身上,落在他眉心那个搏动的晶体烙印上。
一个想法开始成形。
“薇薇安,”
他转身看向女孩,
“你能感知到主祭者与接口的连接方式吗?具体来说,信息是如何通过他流动的——是单向从接口流向现实,还是双向的?”
薇薇安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
“双向……但不对称。从接口流向现实的信息流很强,是混沌的、压迫性的。从现实流向接口的……很弱,主要是信徒们的献祭能量,还有主祭者自身的意识残渣。”
“也就是说,接口通过主祭者这个‘阀门’向现实注入混沌,但现实对接口的反向影响很小?”
“是的。就像……高压锅的出气阀,只出不进。”
林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那如果我们强行逆转这个流向呢?”
他低声说,
“如果不再用逻辑悖论去‘堵’接口,而是用更强的有序信息去‘冲’它?通过主祭者这个通道,把海量的、高度结构化的数据反向灌入接口?”
薇薇安愣住了:
“那会……那可能会让接口‘过载’。就像往火里倒水,水会汽化,但火也会被浇灭,可是……”
她犹豫了,
“我们哪有那么强的有序信息源?”
林知看向主控台,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一个复杂的程序界面。
“我们有,”
他说,
“整座城市的广播网络,加上逻辑囚笼阵列的剩余功率,再加上……我从第二卷武道世界带来的‘生命能量共振模型’。如果把三者结合,生成一个高度有序的‘信息共鸣场’,通过精确调制,应该能模拟出足够强的有序信息流。”
“但主祭者这个‘阀门’只出不进啊。”
道格拉斯皱眉。
“那就把它撬开。”
林知的目光转向屏幕上的虚空裂隙,转向裂隙下方那个晶体化的主祭者,
“用更大的力量,从现实这一侧,强行把信息压进去。”
他站起身,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备终极方案。目标不是关闭接口,而是通过接口本身,向它背后的‘高维源头’发送一道信息。”
“一道由纯粹理性和有序逻辑构成的信息。”
“一道‘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