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加密通讯传过来时,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磨出来的。
“铁锤疯了。”
就四个字,但我后颈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干我们这行的人都知道,能让老鬼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事情,通常意味着——要出人命了,而且不止一条。
“中央堡垒的备用能源阵列被强制启动了,”老鬼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干扰的嘶嘶声,“能量全部导向了西北角的‘铁砧’武器库……那里是空间稳定器的主控单元。信号源确认,是铁锤的个人最高权限指令。”
我看了眼时间——距离铁砧大厅那场不欢而散的会议,刚过去四个小时零十七分钟。
自由城的黄昏还没完全沉下去,霓虹灯已经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把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紫红色。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铁锈混着臭氧,又像是暴雨前的低压。
“议会主控台试图远程锁定,被物理切断了。”老鬼接着说,“他手下至少有两个整编战斗中队控制了武器库周边区域。张伟,这家伙不是要谈判——他是要掀桌子。”
我、林薇、白鸽,还有艾莉西亚,当时正在安全屋附近的一个临时据点里。这地方以前是个小印刷厂,空气里还飘着油墨和纸张受潮的霉味。夜琉璃的投影在墙壁上跳动,她正在分析智囊私下发来的数据——关于那七个空间薄弱点的详细坐标和能量读数。
那些数据让人脊背发凉。
七个点的能量活性,在过去几小时内同步攀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醒了过来,正在不安地翻身。图表上的曲线不再是平滑的波动,而变成了尖锐的锯齿状——这是典型的失控前兆。
“他不可能成功。”白鸽盯着夜琉璃同步过来的热成像画面,声音很冷,“空间稳定器的设计原理是维持大范围结构稳定,用它去冲击这种活性薄弱点,就像用大锤去敲已经裂开的玻璃——”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画面中,武器库上方那个巨大的发射阵列,突然活了。
那东西平时看起来就像个造型古怪的炮台,表面覆盖着淡蓝色的能量纹路。但这一刻,那些纹路猛地亮了起来——不是正常的蓝,而是刺目的、近乎惨白的亮光,光里还掺杂着血丝一样的暗红色纹路。
然后,一道粗得吓人的光柱,从阵列中心轰了出去。
它不是射向天空,而是以一个倾斜的、几乎是贴着地面的角度,狠狠扎向自由城西北部——旧工业区和废弃矿区交界的地方。那个坐标,正是七个点里能量读数最高的一个,智囊的报告上用红字标注着:Alpha点,危险等级——致命。
“目标锁定:薄弱点 Alpha。”夜琉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一倍,“能量输出峰值超出安全阈值 247%。错误。这不是缝合协议——这是过载冲击指令。稳定器的发射参数被恶意修改了。”
“过载冲击?”林薇的声音变了调,“他想干什么?把那地方炸开吗?”
话音还没落,那道光柱就命中了。
没有爆炸声。
先来的是一种“嗡”——
那不是声音,至少不完全是。它是一种震动,从脚底顺着骨头爬上来,钻进五脏六腑,在胸腔里共振。我耳朵里什么都没听到,但牙齿在打颤,胃部一阵翻涌。据点里所有玻璃制品——窗户、水杯、夜琉璃投影用的透镜——在同一时间,齐刷刷裂成了蜘蛛网。
紧接着,才是真正的灾难。
夜琉璃调出了七个监控视角的画面,投射在四面墙上。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七种不同的地狱。
Alpha点(旧工业区深处):
被光柱直接命中的地面,没有炸开,而是像烧开的沥青一样翻腾起来。一股粘稠的、闪着暗紫色和惨绿色光点的“雾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冲起十几米高。那雾经过的地方,金属制的管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变脆、然后化成粉末;混凝土墙像被泼了强酸,表面鼓起泡泡,然后整片整片地剥落。几个没来得及跑的人被雾气追上——我亲眼看着其中一个人的手臂在碰到雾的瞬间,像蜡烛一样融化、滴落,最后只剩下几截色彩诡异的、像玻璃又像骨头的东西。
高浓度虚空能量污染。这东西我在资料上看过文字描述,但亲眼见到,才知道文字有多苍白。
beta点和Gamma点(靠近居民区边缘):
这两个点没有喷发雾气,而是空间本身裂开了。
不是普通的裂缝——是两道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黑色电光的巨大豁口。裂缝里面是绝对的黑暗,黑到连光都被吸进去的那种黑。附近几栋违章搭建的棚屋和一个小仓库,在裂缝张开的瞬间,就像被无形的手捏住的纸团,扭曲、拉长,然后无声无息地被拖进黑暗里,连一点渣都没剩下。裂缝吞完东西后,并没有合上,而是就那么张着,边缘还在缓缓蠕动,像在呼吸。
空间裂缝。这东西一旦形成,除非有特定的稳定技术,否则会一直存在,并且缓慢扩大。
delta点(垃圾处理厂):
这里的景象最诡异。一个直径五米左右的区域,光线开始向内坍缩,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黑暗球体。球体周围的地面、碎石、甚至空气,都被不可抗拒地拉向球心——然后在接触球体的瞬间消失,不是粉碎,是真正的“消失”,连一点能量残留都检测不到。
微型黑洞。虽然只是理论上的“微”,但放任不管的话,它能把整条街都吞进去。
Epsilon点和Zeta点(地下管道网和旧市场下方):
同样喷出了虚空能量污染,规模和浓度比Alpha点小一些,但也足够致命。旧市场那边人流量大,画面上已经能看到惊慌逃窜的人群,以及几个倒在雾气边缘、身体正在发生可怕变异的人。
而最后,是omega点。
这个点位于自由城最混乱的“织梦街”核心区边缘,一个早就废弃的老剧院地下。
这里没有喷发,没有黑洞,也没有裂缝。
那里的空间,像一块破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不规则的、边缘流淌着七彩油污般光泽的“伤口”,长约十米,高约三米,就那么悬在半空。伤口内部不是黑暗,而是不断变幻的、无法形容的几何形状和色彩——那些形状违反所有视觉常识,那些色彩刺眼到让人想吐。
然后,有东西从伤口里爬了出来。
我没法准确描述那是什么。它们像是用半透明的、不断流动的多面体强行拼凑出来的,形态时刻在变,一会儿像扭曲的莫比乌斯环,一会儿又变成某种违反三维空间逻辑的几何结构。它们移动的方式也不是走路——是空间在它们周围折叠、拉伸,让它们像卡顿的投影一样“闪烁”前进。
它们经过的地方,现实规则被轻微地扭曲了:墙壁自己弯曲让路,地面无端隆起尖刺,光线拧成怪异的螺旋。
临时维度通道打开。未知几何生命体入侵。
全城在那一刻,陷入了真正的疯狂。
尖叫声、哭喊声、爆炸声、建筑物倒塌的巨响、能量武器开火的尖啸——还有那些几何生命体移动时发出的、像玻璃摩擦又像骨骼断裂的“空间折叠”声。所有声音混在一起,成了自由城的送葬曲。
“铁锤这个蠢货!他被算计了!”老鬼在频道里吼,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暴怒,“稳定器的操作指令被动了手脚!有人故意诱导他发射过载冲击!是回归教团!我刚截到他们的地下通讯——他们在庆祝‘母亲的第一批使徒降临’!”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白鸽已经检查完了装备,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七个点同时暴走,必须分头处理!夜琉璃,能不能远程介入稳定器?”
“主控单元被物理隔离,加装了抗干扰屏障,远程介入失败。”夜琉璃回答得很快,“我正在调用议会科研部的备用系统,建立临时能量屏障,减缓污染扩散和黑洞扩张,为疏散争取时间。白鸽,你需要立刻去中央堡垒,协助智囊建立临时指挥中心,协调还能调动的力量和疏散民众。Alpha、beta、Gamma三点附近的平民最多。”
“明白!”白鸽转身就往外走。
“林薇,张伟,”夜琉璃的声音转向我们,“omega点的通道和那些几何生命体威胁最大,它们能扭曲现实规则,放任不管会引发连锁崩溃。你们必须立刻去omega点,尝试关闭或至少阻塞那个通道,阻止更多怪物过来。老鬼会为你们规划最快路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脑子里因为全城能量暴走而产生的嗡鸣。左眼的蓝金色漩涡微微转动,扫过墙上那些地狱般的画面。那些扭曲的几何体让我心底发寒,但更深处,某种东西冷了下来——那是决定拼命时才会有的冷静。
我看了眼林薇。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很定,对我点了点头。
“艾莉西亚,你协助白鸽,保护科研人员和疏散路线。”我快速安排,“注意安全。”
艾莉西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手按在剑柄上。
“老鬼,”我对着通讯器说,“盯紧回归教团,还有铁锤的部队。我怀疑这背后不止一方。”
“交给我。”老鬼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你们自己小心——织梦街那地方,比怪物更危险的是人。”
没有更多时间了。
小队在弥漫着灰尘、尖叫和远方能量爆鸣的印刷厂门口分开,冲向各自被分配的地狱坐标。
我和林薇的身影冲出据点,融进自由城混乱的街道。远处,织梦街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但灯光里已经混进了诡异的几何光影,像是那片区域的现实本身正在溃烂。
头顶的天空,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早早亮起的霓虹吞没,整个天幕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色。我看着那片天,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话——
当天开始流血的时候,地狱的门就已经打开了。
而现在,自由城的天空,正在渗出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