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上海昌明临时总部。
九点整，一号会议室的大门紧闭。
百叶窗被拉得严严实实，只透进几缕微弱的晨光，在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里跳动。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外面的阴天还要压抑几分。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昌明系的核心高管。
孙晓峰手里捏着那份还没发布的公关稿，眉头紧锁；钱有生抱着那个标志性的保温杯，但半天没喝一口，只是盯着桌面上的一张图纸发呆；罗斌则是不停地转着手里的签字笔，在那张草稿纸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线条。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主位上的那个年轻人。
周致远今天穿得很正式，深灰色的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显得格外严肃。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是他昨晚熬夜整理出来的《关于启动“探索者·超级增程版”国内上市的战略规划》。
“啪。”
文件被重重地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给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了第一声战鼓。
“都看过了吧？”
周致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这是我昨晚定的方案。三个月内，我要让这辆车出现在国内每一个昌明体验店的展厅里。”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几秒钟后，钱有生第一个坐不住了。
“周总，这……这真的合适吗？”
老钱把保温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脸上写满了纠结和不解，“咱们在泰国搞增程，那是因为那边基建烂，没电网，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可国内不一样啊！”
“咱们国内现在政策导向就是纯电！国家补贴也是给纯电的！咱们好不容易靠着刀片电池和星辰oS把高科技的人设给立住了，现在突然回头搞个带油箱的车……”
钱有生摊开双手，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心疼：“这不是自降身价吗？这不是给那个喷咱们的cEo递刀子吗？网上那些黑粉肯定会说：看吧，昌明技术不行了，开始搞油改电骗钱了！”
“是啊周总。”
罗斌也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咱们的星辰oS主打的就是未来感。要是车主一边用着智能驾驶，一边还能听到发动机的嗡嗡声，哪怕声音再小，那感觉……就像是穿西装配了解放鞋，违和感太强了。”
就连一向最听指挥的孙晓峰，这次也面露难色。
“老板，营销口这块最难办。咱们现在的标签是特斯拉杀手，是纯电先锋。要是突然推个增程版，还得跟那帮燃油车去卷，这故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啊。”
众人的反对在周致远的预料之中。
在那个时间节点，这就是行业内的“政治正确”。纯电是未来，混动是过渡，增程是“落后技术”。这就是当时乃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很多精英阶层的傲慢与偏见。
周致远没有急着反驳。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一只黑色的马克笔。
“老钱，你刚才说国内基建好？”
周致远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在里面画了一个很小的圆点。
“这个点，是北上广深。”
“而这个大圈，是剩下的中国。”
周致远转过身，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
“你们是不是在上海待久了，就觉得全中国都是上海了？”
“你们去过春节期间的高速服务区吗？见过为了抢一个充电桩，两个大男人打得头破血流吗？见过大年三十晚上，一家老小裹着羽绒服在车里不敢开暖气，就为了省那点电能坚持到下一个服务区吗？”
“你们去过西北的县城吗？去过东北的农村吗？那里方圆一百公里可能连个慢充桩都找不到！你让那里的人怎么买纯电？让他们买个爹回去供着吗？”
周致远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口上。
“所谓的纯电未来，那是给有私桩、有两辆车的中产阶级准备的。那是给那些生活在cbd、不用担心续航的精英们准备的。”
“但是——”
周致远的手指重重地敲击着白板。
“中国还有10亿人没有坐过飞机。还有几亿家庭，他们倾尽所有积蓄，只能买得起一辆车。”
“这辆车，必须能送孩子上学，必须能拉货做生意，必须能过年回老家，必须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想走就走！”
“他们不关心什么电机转速，不关心什么800V高压平台。他们只关心一件事——这车，会不会把我扔在半路上！”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钱有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是搞技术的，但他忘了，技术是为人服务的。
“我们是要做高科技的花瓶，还是要做真正改变中国人出行方式的国民品牌？”
周致远放缓了语气，走到孙晓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孙，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讲故事吗？”
“我教你。”
“别去跟友商辩论增程先不先进，那是掉进他们的逻辑陷阱里。”
“你要告诉消费者的是——这是一辆没有里程焦虑的电车。”
“平时在市区，它就是纯电车，安静、省钱、智能，一公里几分钱。但是到了长途，到了节假日，它就是一辆油耗只有燃油车一半的神车。”
“我们要打的，不是特斯拉，不是蔚来小鹏。”
周致远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已经看到了战场上的硝烟。
“我们要打的，是大众途观，是丰田汉兰达，是本田cR-V！”
“这帮合资燃油车，在中国躺着赚了几十年的钱，配置低、价格高、智能化更是像个智障。但为什么大家还买？就是因为图个稳，图个没焦虑。”
“现在，如果有一辆车，比它们更智能、更豪华、更省油，而且还没有续航焦虑，价格还便宜一半……”
“你们觉得，老百姓会怎么选？”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孙晓峰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啊！
如果把竞争对手设定为燃油车，那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啊！
“我明白了！”孙晓峰激动得一拍大腿，“这叫田忌赛马！咱们用电车的体验去打油车的短板！这招太绝了！”
“可是周总……”李怀还是有些担心财务，“咱们这增程版定价多少？要是定低了，会不会影响纯电版的销量？”
“定价？”
周致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我们不仅要技术降维，还要价格屠杀。”
“探索者·纯电版现在的起售价是12.98万。”
“那我们的增程版——”
周致远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1”。
“11.98万起！”
“什么？！”
全场哗然。
钱有生吓得差点把保温杯给扔了：“周总！这……这里面可是多了一台发动机、一个发电机、还有一个油箱啊！虽然电池小了一点，但总成本并不低啊！这价格……咱们不赚钱了？”
“赚钱？”周致远摇摇头，“现在不是赚钱的时候。现在是抢地盘的时候。”
“我要用这个价格，把那帮还在加价卖车的合资SUV，彻底赶出中国市场！”
“而且，你们别忘了。”
周致远指了指窗外。
“方总监送给我们的那份印尼镍矿大礼，马上就要生效了。随着原材料成本的下降，再加上我们在泰国验证过的成熟供应链，这个价格，我们亏不了多少。”
“只要量上去了，规模效应自然会把利润带回来。”
“更何况，我们还有软件收入，有生态收入。”
周致远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必胜的光芒。
“各位，这是一场硬仗，也是一场关于认知的战争。”
“那个在微博上喷我们的cEo，他代表的是傲慢的精英。”
“而我们，代表的是最广大的——人民。”
“行动起来吧。”
“让那些看不起增程的人，看着我们的销量，哭去吧。”
……
会议结束后，整个昌明总部再次进入了那种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战时状态”。
孙晓峰带着市场部连夜修改宣传方案，所有的文案从“高科技”转向了“更自由”、“无焦虑”。
钱有生则带着研发团队，开始针对国内路况对那套“黄金心脏”增程系统进行最后的标定优化。他们要在NVh上下死功夫，决不能让用户感觉到发动机的存在。
而周致远，则一个人回到了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看着微博上那个还在热搜上的话题：#增程是落后技术吗#。
那个叫嚣的cEo又发了一条新微博：
【听说某家刚从东南亚回来的车企要搞增程了？呵呵，真是为了销量脸都不要了。这就是缺乏技术自信的表现。在这个纯电的大时代，搞这种四不像，注定是没有未来的。立贴为证，这种车月销能过五千，我直播吃电池！】
周致远看着这条微博，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他没有回复，也没有点赞。
他只是默默地截了个图，保存在了那个名为“打脸素材库”的文件夹里。
“吃电池？”
周致远轻声自语。
“行啊，那我就给你准备块大点的。”
“系统。”
【在。】
“帮我推演一下，当探索者·超级增程版上市后，对合资紧凑型SUV市场的冲击指数。”
【正在推演……】
【推演结果：毁灭性打击。预计在上市后三个月内，同级别合资燃油车销量将下滑30%-40%。】
周致远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
他要用这款车，给那个即将逝去的燃油车时代，送上最后一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王浩然，生产总监。
但他此刻的脸色却异常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些苍白。
“怎么了老王？工厂那边出事了？”周致远心里一紧。现在是扩产的关键时期，工厂绝对不能出乱子。
“周总……”
王浩然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总装车间那边……出大事了。”
“我们抓到了一个鬼。”
周致远眼神一凝：“什么鬼？”
“一个在刹车油管上动脑筋的……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