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熔金般泼洒而下,将大唐皇城的朱红城门染成透亮的琥珀色,厚重的墙砖在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
墙面上镌刻的龙纹鳞爪分明,在光影流转间仿佛活了过来。
龙首微抬,龙须飘拂,似要挣脱砖石的束缚,腾跃而去。
官道尽头的人流渐渐稀疏,晚风卷起地面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
凌尘稳稳牵着天官的手,掌心传来女孩指尖的温热,身后的克己亦步亦趋。
星月则挨着凌尘的衣角,银白的毛发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
四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四条墨色的绸带,一直铺到城门前的白玉桥上,桥栏上的莲花纹在影子里若隐若现。
自踏上官道以来,星月那条蓬松的银白尾巴,还有克己头顶那对灵动的灰棕色鼠耳,便成了路人目光的焦点。
挑着担子的货郎路过时,会下意识放慢脚步。
扁担在肩头轻轻晃悠,目光却越过货担的缝隙,偷偷往这边瞟。
待走出去几步,又凑到同行伙伴耳边,压低声音嘀咕两句,嘴角还带着几分好奇的笑意;
骑驴的书生则勒住驴绳,让慢悠悠踱步的毛驴停下。
一手捋着颌下的胡须,目光在两个小家伙身上停留片刻,又若有所思地摇头晃脑,转头望向巍峨的城门,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在感慨些什么。
那些细碎的议论像风里的细沙,轻轻落在身上,却不觉得刺痛。
——大多是纯粹的好奇,并无半分恶意。
可一到城门口,原本松散的气氛骤然绷紧。
两名手持长戟的官兵大步上前,拦住了四人的去路。
长戟的木质戟杆泛着陈旧的暗红色,戟尖在夕阳下闪着冷冽的寒光,像蛰伏的猛兽亮出獠牙。
“站住!”
左边的官兵嗓门洪亮,声线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像两枚烧红的钉子,牢牢钉在克己微微颤动的耳朵上。
“妖族不得入内,这是皇城的规矩!”
话音未落,周围巡逻的十余名官兵闻声立刻围了上来,腰间的长刀“唰啦”出鞘。
刀刃划破空气的声响此起彼伏,寒光闪闪的刀身连成一道弧形的刀墙,将四人稳稳圈在中间。
克己吓得浑身一缩,下意识往凌尘身后躲,肩膀紧紧贴着凌尘的脊背,尾巴死死夹在腿间,尾尖的绒毛都绷得发直;
星月则仰着小脑袋,银白的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耳尖微微颤动。
爪子紧紧攥住凌尘的衣摆,指腹用力,把布料捏出几道褶皱,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凌尘往前踏出半步,宽厚的脊背如屏障般将两个小家伙护在身后。
左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腰间的木斧上,掌心贴着冰凉的斧柄,指节微微用力。
右手则悄然探入袖中,指尖精准触到储物戒的冰凉触感。
他指尖轻轻一捻,一枚刻着“义德书院”四字的紫檀木牌便从戒中滑出,稳稳落在掌心。
木牌被岁月摩挲得光滑温润,边角还留着当年在书院讲课时,常用来敲击讲台的磨损痕迹。
那几道浅痕里,仿佛还藏着旧日的书声琅琅。
“把这个交给你们统领。”
他将木牌递向为首的官兵,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沉静而坚定。
官兵狐疑地接过木牌,粗糙的手指在牌面上反复摩挲,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
又警惕地瞥了眼被刀墙围着的几人,眉头紧紧皱起。
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快步往城内跑去,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城门下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晚风都停了下来。
天官紧紧拽了拽凌尘的袖子,指尖微微发凉,小脑袋凑到他身侧,小声问道:
“小凌,他们会不会不让我们进去呀?我还想吃糖糕呢……”
凌尘还没来得及答话,城内突然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哐当、哐当”,甲片碰撞的脆响由远及近。
一名身着玄甲的军官大步走出城门,玄色的甲胄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肩甲上的兽纹狰狞威武。
腰间的长刀穗子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穗线在空中划出细碎的弧线。
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人群,在触及凌尘的脸庞时猛地一顿,脚步瞬间停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随即快步上前,右手重重按在胸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甲胄碰撞的声响格外清晰:
“末将赵非,参见凌夫子!”
凌尘微微一怔,随即从记忆深处捞出熟悉的轮廓。
眼前的军官眉眼间还残留着当年的青涩,只是下颌线比从前锋利了许多。
额角多了道浅淡的疤痕,添了几分沙场磨砺的凌厉。
再不是那个在书院里总爱皱着眉,问他“夫子,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能救国吗”的少年。
他伸手拍了拍赵非的肩膀,指尖触到对方甲胄上的凉意,心里却突然涌上一股热流,像温水漫过心田。
“起来吧。”
凌尘看着他肩上那枚铜质的校尉肩章,指腹在徽章上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金属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这些年的拼搏。
“四年不见,你倒是长结实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了。”
赵非站起身,耳根微微发红,手还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那是他当年在书院握笔时的习惯动作,多年过去,竟还没改过来。
“都是夫子教得好。”他声音有些哽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很快挺直脊背,胸膛微微挺起。
“当年夫子说‘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属下一直记着,从未敢忘。”
周围的官兵全都愣住了,握着刀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刀刃微微下垂。
原本紧绷的神色里多了几分茫然和惊讶,看向凌尘的目光也从警惕变成了好奇。
克己悄悄从凌尘身后探出头,小脑袋微微抬起,看着赵非甲胄上威风的兽纹,又看了看身边凌尘温和却沉稳的侧脸。
悄悄挺直了些腰板,夹在腿间的尾巴也悄悄松了些。
凌尘没问这几年的颠沛波折,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非的肩膀,掌心传来对方肌肉的紧实感,那是常年习武留下的印记:
“做得不错,没辜负自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