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光总是来得迟些,殿宇被高大的树木掩映着,连带着初升的日头也仿佛吝啬于投下暖意。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浣碧正由小宫女伺候着梳妆。
她穿着一身新制的湖蓝色宫装,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是昨夜皇帝特意让人送来的。
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尚带着初承雨露的羞怯,却又难掩一丝扬眉吐气的得意。
“小主,这支白玉棱花步摇衬您极了。”贴身伺候的小宫女捧着首饰匣子,满脸讨好地笑着。
自昨夜起,“浣碧”这个名字前便多了“何官女子”这几个字——
皇帝依着她报的母姓“何”,给了她官女子的位分,虽只比宫女高了一阶,却已是从尘埃里跃出了一步。
浣碧伸出纤纤玉指,抚上那步摇上垂落的明珠,指尖微微颤抖。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跟在莞嫔身后、连抬头都要小心翼翼的浣碧了。
她成了何官女子,住进了这碎玉轩的西偏殿,离皇帝的正经嫔妃只有一步之遥。
镜中映出的容颜,依稀有几分莞嫔的影子,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心中暗道:甄氏,你看,我终究是比得上你的。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皇上驾到——”
浣碧心头一跳,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屈膝行礼时,动作比昨日更多了几分刻意练习过的柔顺:
“嫔妾参见皇上。”
皇帝刚处理完早朝的事,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见她装扮得宜,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伸手扶起她:“起来吧,身子乏不乏?”
“谢皇上关心,嫔妾还好。”浣碧垂着眼帘,声音软糯,刻意模仿着甄嬛往日的语调:
“只是……怕是扰了皇上歇息。”
皇帝“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殿内的陈设,这偏殿虽不大,却也收拾得雅致,显然是用了心的。
他想起昨夜主殿里甄嬛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再看眼前这温顺可人的何官女子,心中那点因甄嬛而起的滞涩竟淡了些。
“往后便在此处住下吧,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内务府说。”皇帝淡淡吩咐道:
“另外,去看看你主子,李太医已经在主殿了,你也该尽尽孝心。”
浣碧心中微涩,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恭顺地应道:“是,臣妾遵旨。”
她知道,皇帝这话既是提醒,也是敲打——
她终究是从莞嫔身边出来的,如今得了恩宠,却不能失了本分。
主殿内,药味弥漫。
李太医正跪在地上,给甄嬛诊脉,他是太医院里擅长调理女科的太医,昨夜被皇帝特意点了名,要他务必将莞嫔的身子调理好。
甄嬛半靠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只是比起昨日的气若游丝,稍稍有了些生气。
她闭着眼,对殿外传来的动静充耳不闻,仿佛这碎玉轩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娘娘脉象虽仍虚浮,但已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伤及脾胃,还需好生静养,切莫再动气。”
李太医收回手,恭敬地说道:“微臣再开一副安神健脾的方子,按时服用,想来不出半月便能好转。”
流珠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忙谢过李太医。
就在这时,浣碧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姐姐,听闻你身子不适,妹妹炖了些燕窝,你尝尝?”她刻意将“妹妹”二字咬得轻柔,既显亲近,又暗合了如今的位分。
更因为,她真的是莞嫔的妹妹……
甄嬛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浣碧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把无形的刀,刺得浣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必了。”甄嬛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本宫这里有流珠伺候就够了,何官女子刚得圣宠,还是多顾着自己吧,免得失了分寸。”
“姐姐……”浣碧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与恼怒,却只能强忍着:“嫔妾只是一片心意……”
“你的心意,本宫担不起。”甄嬛移开目光,看向流珠:“流珠,送李太医出去。”
流珠狠狠瞪了浣碧一眼,连忙上前送李太医。
殿内只剩下甄嬛与浣碧,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浣碧捏着燕窝碗的手指泛白,她没想到莞嫔到了这般境地,竟还如此傲气。
“姐姐既如此,那妹妹便不打扰了。”浣碧放下燕窝,福了福身,转身离去时,脚步带了几分仓促的狼狈。
待她走后,甄嬛才缓缓闭上眼,眼角有泪无声滑落。
流珠送完太医回来,见此情景,心疼得红了眼:“娘娘,您别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甄嬛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是气她,我是气我自己……识人不清。”
更是气自己的父亲,竟给自己留下了浣碧这样的祸端。
紫禁城的风吹不到前朝,却能轻易吹动官员们的心思——
都察院的衙署里,气氛近来有些微妙。
甄远道身为左都御史,本是都察院的掌院大人,可自从女儿莞嫔失宠被禁足,前来拜访的同僚便日渐稀少,连带着议事时,他的话也似乎少了些分量。
这日散衙后,甄远道收拾好公文,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甄大人,请留步!”
甄远道回头,见是左副都御史瓜尔佳·鄂敏,连忙拱手:“鄂敏大人,有事?”
瓜尔佳·鄂敏快步走上前,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
“听闻甄大人近来家中有些事,想必心烦。我那处新得了些上好的龙井,不如去我府上坐坐,咱们喝几杯,也算解解闷。”
甄远道心中一暖——
这几日,旁人避他如避蛇蝎,唯有这瓜尔佳·鄂敏,依旧如常与他往来,丝毫不见疏远。他叹了口气:
“多谢鄂敏大人好意,只是家中事多,怕是扰了大人。”
“哎,甄大人这是哪里话?”瓜尔佳·鄂敏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我同朝为官,又是同僚,理应互相照应。再说,你我共事多年,难道这点情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