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脸更红了些,那是一种混合了窘迫、焦急和对自己“毫无准备”状态的羞愧的颜色。他抓了抓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沮丧:“还……还没有。我脑子现在一团乱,根本想不出怎么才能从一条火龙旁边……更别说拿到什么东西了。”
他这副样子倒是在我预料之中。救世主的名头再响亮,实战经验(尤其是面对火龙这种等级的魔法生物)恐怕也有限。他的慌乱是真实的,这让我心里那点漠然里,掺进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怜悯的涟漪——转瞬即逝。
我微微蹙眉,脸上适当地加重了担忧的神色,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安抚感:“这确实太突然了,谁都没法立刻想出完美的办法。” 我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用一种仿佛不经意间、带着点天真疑惑的语气,抛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
“对了,” 我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困惑,“他没告诉你怎么对付火龙吗?我是说……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既然他都冒险让你知道了第一个项目是什么,总该……有点提示或者建议吧?不然,光知道是火龙,反而更让人害怕了,不是吗?”
我的问题问得很自然,像是一个同样被吓到、急需抓住任何一点救命稻草的“同伴”会提出的疑问。没有直接点出海格,甚至没有用“泄密者”这样带有明显倾向的词,只是用了模糊的“他”。这样既不会显得我消息过于灵通,又能将话题引向我最感兴趣的方向——泄密者的身份、动机,以及哈利对此事的认知程度。
哈利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注视。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强行咽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显然,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把海格供出来,或者,他在考虑别的什么。
“他……他只是让我提前知道一下,好有个心理准备。” 哈利含糊地说道,语气有些底气不足,“具体的……他说要靠我们自己想办法。这是……勇士的考验。” 他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重复某个人的告诫。
“靠自己想办法……” 我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又略带失望的表情。“也对,如果直接告诉方法,那就不算考验了。” 我顺着他的话说,没有继续追问那个“他”是谁,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心里,我的判断更清晰了。泄露者是海格的可能性很大,而海格多半是出于不忍心看哈利(或许还有我这个“意外卷入”的)毫无准备地面对火龙,才铤而走险。但以海格的性格和智慧,他大概真的只提供了“是什么”,而不敢或无法提供“怎么办”。这很符合海格的行事风格:热情,鲁莽,富有同情心,但缺乏深谋远虑。
那么,哈利急匆匆跑来告诉我,除了分享压力,或许也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我这个同样被火焰杯选中的“意外者”,能有什么不同的思路或办法?还是说,他只是单纯觉得,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理应互通有无?
无论是哪种,对我来说,这个消息本身价值不大(我本来也不指望有人告诉我方法),但哈利的态度和他无意中透露出的信息碎片,却很有意思。这让我对明天赛场的“安全”系数,以及可能存在的“场外因素”,有了更具体的评估。
“不管怎样,哈利,” 我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鼓励,“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对手是什么。总比一无所知、明天直接面对要强。还有一天时间,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动作自然,带着一种斯莱特林式的、矜持的安慰。“我也会好好准备的。我们……明天见。”
我没有说“一起想办法”或者“互相帮助”之类的话,那太亲密,也超出了我目前想维持的关系界限。我只是表明了“我知道了这个信息,我会利用它”,同时给了他一剂无关痛痒的定心丸。
哈利似乎被我这番话安抚了一些,脸上的焦虑减轻了一点,他用力点了点头:“嗯!谢谢你,苏。我……我再想想。”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你也小心。”
“你也是。” 我回以一个浅淡却真诚(至少看起来如此)的微笑。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火龙……五条……金蛋……
我转身,继续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脑子里却已经开始高速运转,筛选着记忆中那些或许能用上的、不那么“西方”的小技巧。
在图书馆幽深的书架间找到西奥多时,他正站在古代魔法生物分类的区域前,指尖拂过一本厚重典籍烫金的标题,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被彩窗过滤过的稀薄天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灰色的眼眸里没有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来。
我没有绕弯子,直接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目光落在那些关于火龙、客迈拉、蛇怪等危险生物的书籍封面上。
“关于明天的第一个项目,” 我开门见山,语气平静,但足够让他听出我并非闲聊,“我碰巧……得到了一些风声。对手是火龙,而且不止一条。” 我没有提哈利,也没有提海格,只是陈述了事实。
西奥多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转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专注度明显提升了。“火龙。”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在咀嚼这个词的分量。“符合三强争霸赛的传统风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呢?” 我问,目光落回他脸上,“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吗?” 我问得直接,但并非真的指望他能给出一个完美的战术方案。我更想知道,以他冷静的头脑和对魔法世界(尤其是斯莱特林内部视角)的了解,会如何看待这个挑战,以及——或许能提供一些我忽略的、关于比赛规则或潜在陷阱的信息。
西奥多沉默了片刻,目光看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整理思绪。他思考的时候总是这样,沉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常规方法,”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无非几种:强力攻击牵制,幻身或潜行,利用环境或道具制造机会,或者……尝试沟通或安抚——对火龙而言,最后一种几乎不可能。” 他顿了顿,灰色的眼眸转回来,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冷静的评估,“你的优势,不在于硬碰硬。”
我没有反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 他微微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规则。确认规则的具体边界。是‘通过’火龙身边拿到金蛋即可,还是有时间限制?是否允许对火龙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如果允许,边界在哪里?裁判的评判标准,除了成功拿到金蛋,是否还有‘表现分’?比如,对火龙造成的困扰越小,或者方式越‘巧妙’,得分可能越高。” 他点出的都是些容易被热血上头的勇士忽略,却可能影响最终结果和自身安全的细节。
“第二,” 他继续道,目光扫过周围的书架,仿佛那些典籍能提供佐证,“火龙的种类。不同种类的火龙,习性、弱点、攻击模式差异很大。威尔士绿龙相对温和,匈牙利树蜂暴躁且攻击性强,中国火球擅长远程喷火……如果能提前知道你需要面对的是哪一种,哪怕只是大致范围,针对性准备会有效得多。” 他看了我一眼,“不过,以比赛的公平性考虑,很可能直到上场前一刻才会揭晓,或者由勇士随机抽取。”
“第三,” 他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只剩下气音,眼神却异常锐利,“观察。观察前几位勇士的表现。你是第四位,按照火焰杯的顺序,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出场。这是劣势,也是优势。你可以亲眼看到其他人是如何应对的,他们犯了什么错误,哪些策略有效,哪些无效。火龙在连续被挑战后,状态是否会发生变化?比如更加暴躁,或者疲惫?场地是否会被前人的魔法影响,留下可利用或需要规避的痕迹?” 他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能保持冷静,不被前面的惨状或成功影响判断。”
他说得条理清晰,每一点都切中要害,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不切实际的鼓励。完全是西奥多·诺特式的风格——理性,务实,着眼于可利用的信息和规则漏洞。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迅速将他提出的几点与我自己的盘算对照。规则细节和观察机会,这两点确实是我之前没有特别深入考虑的。我一直更倾向于依赖自身的能力去“解决”问题,却忽略了赛事本身也是一场需要遵循特定规则和评判标准的“游戏”。
“很实用的建议。” 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这次是真的)赞赏。“尤其是关于规则和观察的部分。”
西奥多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赞许,但没有丝毫得意。他看着我,灰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你并不真的需要战术建议,灵儿。” 他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你问的,是‘想法’。你在确认信息,评估风险,寻找可能被忽略的视角。”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以及,或许在验证你自己的某些……‘备选方案’是否在规则允许的灰色地带。”
被他看穿,我并不意外,反而有种轻松感。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反而省力。
“灰色地带……” 我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只要不是明确的黑色,就有操作空间,不是吗?”
西奥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眼神更深了些。他重新拿起之前放下的那本厚书,翻了翻,找到其中一页,指给我看。那是一幅古老的插图,描绘着巫师利用复杂的地形和预先布置的魔法陷阱,迂回应对一头巨龙的场景,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古魔文注释。
“有时候,” 他声音平淡,“最有效的方法,未必是最直接的。尤其是当你的‘直接’可能与其他人的预期不太一样的时候。”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然后合上了书,“这本书里有些关于古代巫师应对大型魔法生物的记载,思路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不过,大部分方法现代已经失传,或者……被认为过于‘取巧’。”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提醒我,可以用“智慧”和“技巧”来掩盖可能不那么“正统”的手段。只要看起来符合“古代失传技艺”或者“巧妙利用规则”的范畴,就能减少不必要的关注和质疑。
“谢谢,西奥多。” 我轻声说,这次的道谢比平时多了几分重量。不仅仅是为了他指出的那几点建议和这本书,更是为了他这份心照不宣的理解和……纵容。
“不客气。” 他将书递给我,“祝你明天……‘表现出色’。”
我接过那本厚重的典籍,指尖传来羊皮纸粗糙的触感和历史沉淀的重量。
“我会的。” 我回答,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平静的笃定。
拿着书,我转身离开那片区域,走向一个僻静的角落。窗外的天光越发昏暗,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
明天。
火龙。
金蛋。
还有……那些隐藏在规则之下、人心之中的暗流。
我翻开西奥多给我的书,目光落在那些古老的文字和插图上,红棕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沉淀出一种冷静而锐利的光泽。
该好好“准备”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