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舒立刻上前,蹲下身,用轻柔的声音说,“孩子,别怕,到这里就安全了。”
她接过杨静文递来的水囊和软饼,慢慢递过去。
新来的孩子们畏缩着,不敢接。
只有一个年纪稍大,脸上有道浅浅淤青的男孩,死死盯着温云舒,又猛地转头,看向周围那些虽然穿着朴素但整洁大孩子们,最后,目光落在被火把照亮一半的喻万春脸上。
那眼神里有绝望深处透出的一丝不敢相信的希冀。
喻万春走过去,在温云舒身边蹲下,平视着那个男孩的眼睛,缓缓地开口,“还记得家在哪吗?”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
那男孩空洞的眼神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其他几个孩子也微微抬起了头。
“俺家早就没了,俺没家……”
“俺是被爹卖了的……”
“不知道……”
“……”
喻万春看着几个孩子,深一口气说道,“现在你们有家了,”他指着旁边的几人,“他们便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哥哥……姐姐……”
远处,林湛挺直了背。
石薇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练习用的小木匕。
柳轻尘轻轻握住了身边一个更小女孩的手。
夜色中的归云谷,灯火温暖。
远山沉默,而新的根,即将在此扎下。
汉阳,王府深院。
夜雨敲打着琉璃瓦,檐角的风铃在风中发出断续的哀鸣。
汉阳王赵德全独坐于书斋暗室,面前檀木桌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河舆图。
烛火在琉璃灯罩中跳跃,将他半张脸映在墙上,影影绰绰,恍若鬼魅。
他已经四十七岁了。
鬓角的白发去年才开始出现,今年却已蔓延至两鬓。
镜中的自己,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那时他二十七岁,文武双全,深得先帝宠爱,朝野皆称“贤王”。
若不是先帝突然去世……
赵德全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汴京二字,指尖所触,竟有些发烫。
“王爷。”
暗室的门无声滑开,一个黑袍人躬身立于门外,身形佝偻如虾,这是他的影子卫首领,代号夜枭。
“说。”赵德全没有回头。
“江宁急报。”夜枭的声音嘶哑如破锣,“那边的训练营……被人破坏了。”
烛火猛地一跳。
赵德全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才缓缓收回,他转动手中的玉扳指,那扳指温润如水,是先帝在他二十岁生辰时所赐。
“何时的事?”
“半月之前。”夜枭的头垂得更低,“据报,是一伙江湖人所为。他们救走了营中四十二名受训孩童,杀了教头黑衣十三,上报了知府。”
“江湖人?”赵德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江湖人如何找到那处寨子?为何不报知县而是越级上报知府?”
汉阳王一下子想到了关键,他这个层次可不会去想什么江湖人,他的目光只盯着那皇位置上的夏景帝。
“这……”夜枭一时语塞。
赵德全站起身,踱到窗边。
窗外雨势渐大,庭中那株百年银杏在风雨中狂舞,恍若鬼手。
“江宁的是……江鸽子呢?”
“失联五日。”夜枭的声音更哑,“翠云阁八日前被查抄,账册被夺。永丰粮行、宝通钱庄、玄妙观训练点……一夜之间,江宁的三个据点全部被端。”
砰!
赵德全右手拍在案几之上,许是拍疼了,左手隔着手中的玉扳指按压缓解。
夜枭吓得一哆嗦,立马扑倒,他却恍若未觉,只盯着窗外的夜雨。
十七年。
他苦心经营十七年,在大夏境内布下的这张网,竟在一夜之间被人撕得粉碎。
那些训练营,每一个都耗资巨万;那些孩童,经数年严训,方成死士雏形。
如今……
“江湖人……”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渐盛,“首领是谁?”
“最早只是查到是一帮江湖人,”夜枭快速禀报,“领头的自称,雷克塞。”
“雷克塞?”赵德全眼神一凝。
石头是喻万春在此事中留下的尾巴,没有办法,他不可能灭口,可是经过他的考量,他们并未留下什么破绽,而且全程只有喻万春说了个名字而已。
“不过……”夜枭不肯定的发出轻疑。
“说。”
“事发后,江宁知府陈廷玉亲自带兵收缴了训练营残部,将擒获的教官全部押入大牢。”
夜枭顿了顿,“陈廷玉……是夏景帝登基后钦点的江宁知府。”
暗室中一片死寂。
只有雨声,风声,烛火噼啪声。
赵德全缓缓转身,脸上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陈廷玉……咱们的陛下终究是发现了。”
的确,如果不是夏景帝出手,又有谁有能力如此快速的捣毁他的训练营?
而雷克塞等人,被赵德全当做了误打误撞,撞破死士训练营的江湖人。
赵德全当年竞位失败,被封汉阳王,离开京城那日,他在心中发誓:有朝一日,他定要重回汴京城,坐上那张龙椅。
二十年了。
他安分守己,年年进贡,从不过问朝政。
每年万寿节,他都派世子入京贺寿,献上珍奇异宝。
甚至在夏景帝平定宁王之乱时,他还主动上表请缨,愿率王府亲兵助阵,虽然被婉拒。
这一切,都是为了麻痹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兄。
可如今看来……
“好一个夏景帝。”赵德全的笑容愈发诡异,“不动声色,暗中调查,一击必杀。不愧是我的好哥哥,手段比当年更加老辣。”
“王爷,或许……”夜枭欲言又止。
“或许什么?”赵德全盯着他,“或许只是巧合?或许陈廷玉只是例行公事?夜枭,你跟了我十几年,难道还如此天真?”
他走回桌前,手指在舆图上滑动,“江宁训练营,选址隐秘,连当地县衙都打点妥当。若非朝廷暗中调查,一伙江湖人如何能精准找到?如何能在一夜之间连端三处据点?又如何能让知府亲自善后?”
每一问,声音便冷一分。
到最后,整个暗室已无声音。
夜枭伏地,“属下愚钝。”
“起来吧。”赵德全长叹一声,“也怪不得你。是我大意了。这些年,我只顾着扩张势力,却忘了那个皇兄……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