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椒房苑。
熟悉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椒盐暖香,驱散了慕容昭一身的风尘与疲惫。宫灯柔和,将室内映照得温暖而静谧。他卸去沉重的甲胄,换上舒适的玄色常服,坐在软榻上,姜雨棠正跪坐在他身侧,用温热的湿帕仔细擦拭他脸上沾染的尘土,又小心查看他身上是否添了新伤。
她的动作轻柔专注,猫儿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清晰的面容。慕容昭任由她动作,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清减了些却依旧明艳的眉眼,那日德胜门外强忍的泪意,此刻化作了眼波深处盈盈的水光。
“瘦了。”他抬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沙哑。
“你也是。”姜雨棠停下动作,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和薄茧,“北境……很苦吧?受伤了吗?”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皮外伤,早好了。”慕容昭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鼻端满是她身上清甜的气息,“比不得你在京中凶险。冷宫失火,贤妃潜逃,还有法事上的杀机……棠棠,你不知道,接到密报时,我……”他的手臂收紧,后怕的情绪如此真切。
姜雨棠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多日来的惶恐、孤军奋战的紧绷,终于找到了可以完全卸下的港湾。“都过去了。”她轻声说,“你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慕容昭才缓缓松开她,拉着她一同靠在软枕上,开始详细询问她离京后发生的种种,尤其是关于皇后中毒、法事惊魂以及冷宫大火的细节。
姜雨棠一一述说,慕容昭听得面色沉凝,眼中杀意渐浓。当听到她提及玄鸟金印与血脉的共鸣、皇帝对太祖契约的反应时,他神色转为深思。
“父皇既已知晓,且态度明确,那便好办许多。”慕容昭沉声道,“幽冥府与贤妃一党,必须连根拔起。北境送回的证据,加上京中查实的罪状,足以定下铁案。只是……”他顿了顿,“冷宫那把火,贤妃金蝉脱壳,恐怕已与幽冥府汇合。还有三弟那边……”
“父皇说已派人看紧三皇子府。”姜雨棠道,“楚箫表哥也发现京郊有幽冥府活动的痕迹。他们定然还有图谋。”
慕容昭颔首:“不错。幽冥府经营多年,图谋甚大,绝不会因贤妃暴露和北境失利就轻易放弃。他们很可能在策划更大的行动,目标或许是颠覆,或许是……唤醒他们所谓的‘圣神’。”他想起地底神庙中那个被污染的石匣和守墓老者临死前的话。
“还有阿箬,还有金印……”姜雨棠担忧道,“幽冥府不会放过她们。”
“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慕容昭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明日,我会整合京畿兵马、影卫及一切可用之力,在全国范围内,清剿幽冥府所有已知及可疑据点,尤其是南疆老巢,需调派精锐,直捣黄龙!同时,加强对你和阿箬,还有父皇母后的保护。”
他握住姜雨棠的手:“棠棠,你的血脉和金印的力量是关键。我们需要尽快弄清楚,如何运用这份力量,来对抗甚至净化幽冥府的邪术。”
姜雨棠郑重点头:“我和苏合姑姑一直在研究阿箬默写出的那些古老仪式片段,也在尝试与金印沟通。虽然进展缓慢,但确实能感觉到一些共鸣。阿箬体内的感应也更强了,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引导。”
“此事需万分谨慎。”慕容昭叮嘱,“明日我会让夜长宁调派最可靠的影卫高手,协助你们,并寻找懂得古法秘术的可靠之人参与研究。”
他又道:“另外,五味轩那边,石磊受了惊吓,生意也受影响。待此事了结,我让内府司拨些款项补偿,再派些人手过去帮忙重整。”
提到五味轩,姜雨棠眼中多了些光彩:“生意不打紧,人没事就好。其实这次风波,也让五味轩因祸得福,名声更响了。只是日后……这店铺恐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单纯做个收集信息的暗桩了。”贤妃一党虽倒,但盯着东宫的眼睛不会少。
“无妨。”慕容昭轻抚她的发丝,“你喜欢,便继续开着。有孤在,看谁敢再动。”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庇护。
夜色渐深,烛火噼灭。两人又低声商议了许多细节,直到姜雨棠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累了?”慕容昭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阴影,心疼道,“先歇息吧。这些事,明日再议不迟。”
他吹熄了多余的灯烛,只留床头一盏。姜雨棠依偎在他身侧,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感受着身畔令人安心的气息,连日来的疲惫终于涌上,沉沉睡去。
慕容昭却并未立刻入睡。他借着微光,凝视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那只温润的翡翠镯子。北境的风雪,京城的暗箭,幽冥府的阴影……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怀中的温暖,守护这片他们共同挚爱的山河。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荆棘,多少魑魅魍魉,他都会一一踏平,扫清。
翌日,太极殿大朝。
皇帝当众褒奖太子北征之功,正式宣布对贤妃(林庶人)及其父兄、党羽的最终处置:贤妃之父兄罪证确凿,判斩立决,家产抄没,族人流放;一干涉案官员、宫人,依律严惩;全国通缉在逃的贤妃林氏及其可能同伙;责令三司与东宫,继续深挖幽冥府余孽,务求肃清。
同时,皇帝授予慕容昭“摄政王”金印(临时),总领清查幽冥府、整顿朝纲、安抚北境事宜,有先斩后奏之权。此举无异于将最高权柄暂时移交太子,朝野震动,但也无人敢有异议——太子军功赫赫,贤妃一案又牵连出如此惊天阴谋,正是立威之时。
退朝后,慕容昭雷厉风行,一道道命令自东宫发出。夜长宁领影卫精锐,联合刑部、皇城司,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秘密搜捕与清剿;霍霆、赵闯等北征将领,被委以重任,分赴各地要害驻防,监控异动;一队由慕容昭亲自挑选的、绝对忠诚且身手高强的精英,由夜长宁副手率领,悄然出发,直奔南疆,目标直指幽冥府可能的老巢。
东宫与姜府,则加强了数倍护卫。阿箬被秘密接入东宫,与姜雨棠同住椒房苑偏殿,由苏合和数名精于医药与毒理的能人日夜照看、研究。那枚玄鸟金印,也被请入特制的、带有防护阵法的玉匣中,置于守卫最森严的密室。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令人心悸。
三皇子府,书房。
慕容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手中捏着一封刚刚收到的、没有署名的密信,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信上只有寥寥几语:“母亡(假),府危,蛰伏,待时。”
母妃果然没死!但“府危”……太子和父皇这次是动了真格,要赶尽杀绝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不甘,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没了母妃和舅舅的势力,他在朝中孤立无援,太子如今如日中天,拿什么去争?
“蛰伏……待时……”他咀嚼着这两个词。时?何时?幽冥府还能掀起多大风浪?他心中毫无把握。
就在这时,心腹幕僚悄声进来,面带惊惶:“殿下,刚得到消息,我们安排在京畿大营和几个关键衙门的人……被暗中控制或调离了!太子……不,摄政王殿下动手了!”
慕容钰心中一沉,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缓缓转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只是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知道了。传令下去,府中所有人,安分守己,无事不得外出。本王……要‘病’一段时日了。”
他必须蛰伏,像毒蛇一样,缩回洞里,等待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时机。或者……寻找新的盟友?他看向南方,幽冥府……你们究竟还有什么底牌?
京城表面上恢复了秩序,暗地里却激流更甚。而南疆的群山密林之中,一场针对幽冥府心脏的突袭,已然箭在弦上。南北两地的最终之战,一触即发。
慕容昭与姜雨棠并肩站在东宫最高的揽月台上,俯瞰着这座即将迎来最后洗礼的皇城。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目光坚定。
“棠棠,怕吗?”
姜雨棠摇头,迎上他的目光,笑容清澈而勇敢:“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十指紧扣,风雨同舟。这万里江山,锦绣前程,他们必将共同守护,直至云开雾散,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