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几天，又开始下。这个冬天似乎没有尽头。
林啸天躺在地窨子里，已经快一个月了。
“刺啦——”
他把最后一根鹿筋紧紧地缠在了毛瑟步枪的枪托上。这一个月，他除了养伤，就是在保养他的武器。三八大盖、毛瑟、南部十四式，每一件都被他拆开，用兽油擦拭得锃亮，子弹也一颗颗压进了弹匣。
他的左腿已经能使上劲了。虽然还不能像以前那样飞奔，但拄着一根木棍，在屋里慢慢走几圈已经不成问题。伤口愈合得很好，老大娘的草药比日本人的磺胺都管用。
“喀吱——”
地窨子的木门被推开，一股寒气裹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滚了进来。
“大娘，回来了。”林啸天抬起头，放下了手里的枪。
“嗯。”老大娘抖了抖身上的雪，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扔在地上，“今天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出山换盐的老客，跟他换了点东西。”
“老客？”林啸天眉头一皱，“安全吗？”
“放心，是‘咱的人’。”老大娘嘿嘿一笑，从麻袋里掏东西，“他也是给山里那伙人送消息的。我拿两张狐狸皮，跟他换了半袋子苞谷面，还有这个！”
她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油纸包。
林啸天接过来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
“盐！是粗盐！”
快一个月了，他嘴里淡得能飞出鸟来。有了盐，就意味着有了力气！
“还有这个。”老大娘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酒壶，“那老客送的。说给山里打鬼子的好汉暖暖身子。”
老大娘把酒壶递给林啸天：“喝一口，活活血。你那腿也能好得快点。”
林啸天拔开塞子，一股辛辣的烧刀子味直冲脑门。他猛地灌了一大口，一股火线从喉咙烧到了胃里，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好酒！”他忍不住赞了一声。
“娃啊，喝了酒，大娘再跟你唠唠那老客带来的新消息。”老大娘坐在炕沿上，也搓了搓手。
“啥消息？”林啸天的心提了起来。这一个月，他最渴望的就是外面的消息。
“消息可多了！”老大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先说救你的那伙人。那个刘大勇，大胡子铁匠！”
“他们怎么样了？”林啸天急切地问道。
“出息了！”老大娘一拍大腿，“听说他们上次救了你，又缴了鬼子的歪把子和冲锋枪，鸟枪换炮了！那刘大勇逢人就说，他有个兄弟，一个人干翻了鬼子一个机枪手和一个军曹！现在啊，镇上好些个活不下去的后生，都跑去投奔他了！队伍都快有三十号人了！”
林啸天心中一热。刘大勇把这功劳都算在了他头上。
“那……黑虎山呢？”他又问。
“黑虎山？”老大娘撇撇嘴，“那更不得了！听说前几天，他们干了票大的！把鬼子送粮食的火车给扒了！烧了三节车厢！现在鬼子正满世界找他们呢！那赵铁山，听说队伍都拉到一百五十多号人了！枪都快赶上正规军了！”
一百五十人！
林啸天握紧了拳头。这股力量可不小了。
“还有那个老杨！”老大娘不等林啸天发问，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就是你说的那个东北军连长！那老客说，他可算找到大部队了！”
“大部队？”
“对！听说北边来了正规的抗日军！好像叫啥……抗日救国军？反正是马占山那伙的！老杨带着他那几十号人去投奔了！现在，他也是个官了！听说官复原职，又成连长了！手底下管着一百多号人呢！发的都是一样的军装！”
老杨也找到了队伍！
林啸天的心情复杂起来。刘大勇、赵铁山、老杨，这些他遇到过的，或者听说过的人，都在这冰天雪地里，把队伍拉了起来。
只有他，还是一个人。
“大娘，”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个……‘幽灵’呢？有他的消息吗？”
“幽灵？”提到这个名字，老大娘的眼睛又亮了，“咋没有！他的消息才叫大呢！”
“哦？”
“那老客说啊，现在这长白山里，鬼子最恨的，就是这个‘幽灵’！听说你上次养伤前，干掉的那伙鬼子，是他们一个啥‘特别追踪小队’！是专门来抓你的！”
林啸天心中一凛。
“你把他们干掉了，可把鬼子惹毛了！”老大娘幸灾乐祸地说道，“鬼子司令部下了死命令，悬赏涨到了三百块大洋！死活不论！还派了更多的人进山，点名要找‘幽灵’！”
三百大洋！林啸天苦笑一声。
“不光是鬼子在找你！”老大娘话锋一转。
“嗯？”
“咱自己人，也在找你！”
“找我干什么？”
“那老客说，黑虎山的赵铁山放出话来了，说这个‘幽灵’是条好汉！要是他愿意上山，赵铁山愿意把第二把交椅给他坐！”
“还有那个刘大勇！”老大娘笑道，“他更直接！他说‘幽灵’是他过命的兄弟！谁敢动他，就是跟他刘大勇过不去！”
“就连那个老杨，听说也派人四处打听，说想见见这个‘幽灵’，问他愿不愿意一起打鬼子！”
地窨子里陷入了沉默。
林啸天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大勇的义气、赵铁山和老杨的招揽、鬼子的疯狂悬赏……这一切消息像是一块块巨石，砸在他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幽灵”这个名字，已经传遍了长白山。
他不再是一个无名的复仇者。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被各方势力同时盯上的目标。
他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狩猎了。
他看着自己那条已经结痂的左腿。
“大娘，”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坚定，“给我拿块肉干。”
“干啥？”
“得练练腿了。”
林啸天拄着木棍，慢慢地站了起来。
“明天，我就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