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而归的越野车驶入山谷时,天色已近全黑。
车灯照亮了熟悉的木屋轮廓和雪地上他们自己的足迹。
停车,熄火,山谷重新被深沉的寂静和刺骨的寒冷笼罩。
陈默顾不上疲惫,第一时间将熟睡的陈平安抱进已经冰冷彻骨的木屋,迅速重新生起炉火。
橘红色的火焰再次跳动起来,驱散黑暗和寒意,也带来了归家的安心感。
六六兴奋地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嗅着新物资的气味,在熟悉的角落撒了泡尿标记领地(被陈默低声喝止)。
咪咪则直接跳上了最靠近炉子的那块破毡子,盘成一团,对满屋的新东西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接下来的时间,是忙碌的归置和整理。
新棉被——厚实、蓬松,带着仓库的陈年气味——被小心地铺在了原有的破布和毡子之上,瞬间让那个简陋的“床铺”变得柔软。
防潮垫垫在下面,隔开了地面的湿冷。仅仅是躺上去试了试,陈默就感觉整个背部的寒意都被阻隔了大半,一种久违的、属于“床”的舒适感让他几乎想立刻睡去。
其他物资分门别类放好:工具和捕兽夹放进仓库;电池、药品、奶粉妥善收在屋内干燥的角落;塑料桶盆清洗后备用;白酒则放在了远离炉火、阴凉通风的地方。
那盒新发现的捕兽夹被他拿出来,和旧的放在一起,准备明天出去下上。
做完这一切,炉上的雪水也烧开了。
他冲了奶粉,喂给醒来后有些迷糊的陈平安。
自己则啃了几口冰冷的压缩饼干,就着热水吞下。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强撑着检查了一遍屋外的预警装置,确认一切正常,才和衣钻进那床崭新的棉被里,将平安搂在怀中。
六六自觉地蜷在床脚,咪咪则占据了炉边最佳位置。
这一夜,睡得格外深沉踏实。
接下来的日子,营地生活因为新物资的注入而有了质的改善。
厚棉被和防潮垫极大地提升了睡眠质量,连平安夜里的哭闹似乎都少了些。
陈默甚至用多余的破布和塑料布,在床边拉了一道简陋的“屏风”,稍微隔开炉火区域,让睡眠空间更聚暖也更私密一些。
他花了不少时间维护那些新旧捕兽夹,用少量机油仔细擦拭、调试弹簧和扳机,将它们设置在更合理的区域——不仅是营地外围,还尝试深入树林更深处,靠近疑似动物巢穴或路径的地方。
收获开始变得稳定,平均两三天总能抓到一只雪兔或松鼠。兔皮被更仔细地处理、晾干、鞣制(用简陋的土法),虽然粗糙,但积累起来或许能做点什么。兔肉则丰富了餐桌,炖汤、烤制(在炉边小心熏烤),甚至尝试了风干保存。
而陈平安,就在这忙碌而规律的冬日里,悄然成长着。
小家伙快两岁了。末日的时间感模糊,但孩子是最精准的计时器。
他不再满足于整天被抱在怀里或到处乱爬。
陈平安开始表现出强烈的探索欲和行动力。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能颤颤巍巍地走路了。
起初只是在厚厚的棉被上,借助陈默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迈出几步,然后噗通坐倒。
他不哭,反而咯咯直笑,爬起来再试。
很快,他就能在相对平整的屋内地面(陈默尽量清理了杂物)上,扶着墙壁或桌椅(破凳子),摇摇晃晃地挪动。
他的步伐不稳,像只笨拙的小鸭子,时常摔跤,但每次摔倒,只要不疼,他就会自己挣扎着爬起来,锲而不舍。
陈默在屋里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安全的活动区域,铺上旧毡子,看着平安在那里蹒跚学步,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每当这时,陈默心中都会涌起一股心酸。
六六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许是在这寒冷但相对安全稳定的环境里,哈士奇某种被遗忘的古老血统苏醒了。
它不再总是显得“蠢萌”和过度兴奋。
它变得更加警觉和沉稳。白天,它依然喜欢在营地周围、木屋附近的雪地里撒欢、刨坑,但范围固定,不会跑远。
它的耳朵总是机警地竖着,冰蓝色的眼睛扫视着树林和山谷入口的方向。
夜晚,它会主动在屋内靠近门的地方趴下,睡眠很浅,稍有风吹草动(比如预警装置的轻微响动,或者夜鸟的异常啼叫)就会立刻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它甚至学会了在陈默设置或检查捕兽夹时,安静地跟在旁边,用鼻子帮助寻找动物痕迹(虽然有时会帮倒忙,把夹子弄响)。陈默觉得,六六似乎正在找回某种“工作犬”的本能。
咪咪则是另一个极端。它对寒冷深恶痛绝,除非迫不得已(解决生理问题),绝不踏出有炉火的木屋半步。
它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舔毛,或者在有限的空间里进行优雅但缓慢的“巡逻”。
它对陈平安的学步表现出有限的容忍,只要小家伙不试图抓它的尾巴。
它似乎将木屋视作了自己不可侵犯的领地,连六六有时候靠太近都会被它一爪子拍开(不伸指甲的那种警告)。
它是这个小小生态里,一个独立而高傲的观察者和守护者,用猫科动物特有的敏锐,感知着屋内屋外的一切细微变化。
生活看似进入了平静的轨道,但陈默的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未来。
夜晚,炉火边,平安在崭新的棉被里沉沉睡去,六六在门边假寐,咪咪在陈默怀里上打盹。
陈默则会摊开那本磨损的地图和自己的笔记本,就着油灯(用找到的煤油和棉线自制了一个简易油灯,光线昏暗但稳定)微弱的光,陷入长久的沉思。
开春。这个词在他心中越来越具象,也越来越紧迫。
雪终将融化,冻河将重新流淌,山林会披上绿装。
那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充满生机,也充满新的挑战和机遇。
他的计划清晰起来:
第一,深入探索。 现在的营地只是大兴安岭边缘的一个前哨。他需要向山脉更深处进发,寻找更理想的长久定居点。要求很明确:更隐蔽(远离任何可能的旧道路或人类痕迹)、靠近稳定优质水源(最好是山泉或溪流)、有可供开垦的向阳坡地(土壤要相对肥沃)、周围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这可能需要多次、逐步深入的侦查,甚至可能需要建立中途补给点。越野车在化雪后的复杂山地可能用处有限,他需要做好徒步探索的准备。
第二,开荒种地。 这是他生存蓝图中最重要、也最没把握的一环。
他需要更多的种子:土豆(耐寒高产,块茎本身就是种子)、玉米(主食)、萝卜白菜(耐储存的蔬菜),或许还有燕麦或其他耐寒作物。这些只能继续从外部废墟搜寻。他需要清理土地,制作或寻找农具(犁、锄头?),学习最基本的农耕知识(那本破手册或许有点用,但远远不够)。这将是体力、技术和运气的巨大考验。但他知道,只有拥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才能摆脱对搜寻过期食品的依赖,真正在这里扎根。
第三,完善狩猎与采集。 春天意味着动物活动增加,植物复苏。
他需要掌握更多狩猎技巧,不仅是陷阱,可能还需要制作弓箭(如果有合适的材料)或者更好地利用那把修复中的猎枪(如果能找到弹药)。同时,要学习辨认可食用的野果、野菜、菌类(这需要极其小心),补充维生素和膳食纤维。图鉴将成为重要参考,但实践和谨慎才是保命的关键。
第四,营地升级与技能学习。 现在的木屋只能勉强过冬。他需要学习更复杂的木工技能,加固甚至扩建居所,建造更合理的储物间、工具房、熏制房。
可能需要尝试制作更复杂的工具,比如利用水流的水车(如果找到合适地点)来干些省力的活。还要学习鞣制皮革、编织绳索等。
每一项,都是巨大的挑战。但陈默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充满细节的期待。这不再是绝望中的挣扎,而是一个可以一步步去实现的、艰难但切实的“建设项目”。
他看了看熟睡中平安红扑扑的小脸,看了看门口警觉的六六,怀里慵懒的咪咪。
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逃亡者。他是一个“家长”,一个“首领”,肩负着让这个小群体在这片严酷而美丽的土地上存活下去、甚至生活下去的责任。
炉火噼啪,将他的侧影投在挂着霜花的木墙上,影子随着火焰轻轻晃动,仿佛也在谋划着来年的蓝图。
窗外,大兴安岭的冬夜依然漫长寒冷,星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