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帝闻言，却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可这百里世家，偏生一门三代，代代英杰，一个比一个有风骨，有气节，有能力。洛陈自不必说，百里成风镇守西陲，亦是稳如泰山。如今这第三代，孙子孙女皆是人中龙凤……朝中世家，兴旺超过三代，权势过盛，于国而言……实在是太久了。”
他语气平淡，但那话语深处透出的淡淡杀气与忌惮，却让车厢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然而这杀意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完美地收敛起来，仿佛只是随口感慨。
浊清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既然……有这样的思虑，为何还要执意让百里辞楹入宫？这不是……更添其势吗？”
太安帝长长地叹息一声，带着帝王独有的冷酷与算计：“动武，朕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兵不血刃地拿下镇西侯府，即便成功，西境必然动荡，蛮族恐会乘虚而入，代价太大。比起真刀真枪、伤筋动骨的削藩，朕觉得……也许让他们在朝中有一个无法割舍的掣肘，一根牢牢系住的风筝线，会更容易成事，也更……长久。”
他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宫灯照得昏黄的夜色，声音低沉：“将最珍视的明珠放入宫中，镇西侯府便有了最大的软肋与牵挂。为了这颗明珠能在宫中安稳璀璨，他们便不得不收敛锋芒，恪守臣节，甚至……主动为皇权所用。这比任何武力威慑，都更有效，也更...温和。”
“陛下……英明。” 浊清恭顺地应道。
“朝堂风云，瞬息万变。不争一时之得失，不图一时之痛快，深谋远虑，方能立于长久不败之地。” 不再年轻的帝王缓缓收回目光，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话音淡淡，像是在教导浊清，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浊清不再应声，只是保持着最恭顺的姿态，仿佛融入了车厢的阴影之中。
..........
皇帝銮驾的声响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行馆院落重新被寂静笼罩，但那寂静中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压抑。
你们随爷爷回到灯火通明的内室。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百里洛陈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并未立刻落座，而是背对着你们，负手立于窗前，望向窗外沉沉的黑暗，背影透出一股罕见的凝重与疲惫。
你与百里东君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一左一右侍立在爷爷身侧。
“爷爷……” 你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方才……陛下与您，究竟谈了什么？是不是……”
你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能让爷爷露出如此神色的，绝非小事。
百里洛陈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饱经风霜却依旧坚毅的脸庞，那上面写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目光先是落在你身上，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阿楹……”
“嗯？” 你心中一紧，屏息等待。
“爷爷想问问你，” 百里洛陈的语气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你对于琅琊王殿下……究竟是如何看的？”
你一怔，完全没料到爷爷会在此刻、此种氛围下，突然问起这个私密而敏感的问题，脸颊下意识地微微发热。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我……？”
百里洛陈似乎看出了你的窘迫与疑惑，但他并未就此打住，反而向前一步，目光更加专注地看着你，继续问道：“撇开其他不谈，单论为君之资……你觉得，他萧若风，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爷爷！” 你瞬间警醒，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呼出声，目光警惕地扫向门外和四周，“此等言论……隔墙有耳！”
议论储君乃至未来帝位，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且危险的话题！
“无妨。” 百里洛陈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与笃定的淡笑，“我既然敢在此地问，自然是确认过此处安全。阿楹，爷爷想听你最真实的想法，无需顾忌，也无需粉饰。”
你再次愣住，看着爷爷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严肃与期待，你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些纷乱的儿女私情暂时压下，开始以最客观、最审慎的态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孙女以为……” 你语速放得很慢，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若单论帝王之才、治国之能、胸襟气度，乃至文韬武略、民心所向……纵观如今诸位皇子，的确……无人能出其右。” 你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语气却异常平静客观。
百里东君在你身旁重重地点了点头，接口道：“我与阿楹看法一致。虽然我对朝堂那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但小师兄的才华、德行、担当，还有他待人以诚、处事以公的作风，我们都看在眼里。若一定要从诸位皇子中选一人担起江山社稷……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到你们兄妹二人近乎一致的评价，百里洛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也有更深沉的忧虑。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你的下文。
果然，你抿了抿唇，眼眸中浮现出一丝了然与无奈，缓缓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但是……爷爷，以我对小师兄的了解……他本人，恐怕……从未真正想过，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那并非他的志向所在。”
百里洛陈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眼中的忧虑之色更深重了几分。
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