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一家经营了三十年的老字号钟表行。
老板李伯正用一块鹿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块百达翡丽。他擦得很慢，仿佛想从那冰冷的金属上，擦出一点旧日的心安。
店门被推开，风铃没有响。
走进来的是王宝手下最得力的红棍，花臂雄。他身后跟着四个马仔，手里都提着崭新的红漆桶。
“李伯，听说你最近跟雪厂街那边，走得很近啊？”花臂雄把脚翘在玻璃柜台上，碾了碾鞋底的口香糖。
李伯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雄哥，你说的什么话。我这把老骨头，哪也不去，就守着这个小店。”
“是吗？”花-臂雄笑了，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我怎么听说，有家公司的业务员，昨天来给你推销‘资产升级’啊？你是不是觉得，我王宝哥的‘服务’，不够档次了？”
李伯的冷汗，顺着额头的皱纹，流了下来。
“不不不，绝对没有……”
“没有就好。”花臂-雄站起身，拍了拍李伯的肩膀，“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客户忠诚度’。为了奖励你这样的老客户，宝哥决定，帮你免费装修一下。”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
四个马仔拧开油漆桶，就要往那排价值千万的柜台上泼。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带着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同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等一下。”
花臂雄转过头，眯起了眼睛：“你他妈的谁啊？”
“天穹资本，法务部，陈律师。”男人推了推眼镜，指了指平板电脑的屏幕，“李先生于今天上午九点十五分，已经与我方签署了‘资产安全托管协议’。根据协议1.7.3款，任何对托管资产造成恶意损害的行为，我方将保留追究其‘无限连带责任’的权利。”
花臂雄愣住了，他听不懂什么叫“无限连带”。
“另外，”陈律师划了一下屏幕，“我方风险评估部，已于九点十六分，将李先生店铺的‘风险等级’，由‘b级-传统勒索’，提升为‘A级-恶意损毁’。根据协议，我方已自动为李先生购买了港岛最高额度的‘商业财产险’，受益人是我方。同时，我们邀请了《都市前沿》和《东方日报》的记者朋友，在街角的咖啡厅等候。他们对‘传统社团在现代商业法务体系下的生存困境’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花臂雄和他身后的四个马仔，提着油漆桶，僵在了原地。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来收保护费的。
他们是来给对方送KpI和新闻素材的。
陈律师看了一眼手表，脸上露出职业的微笑：“如果各位没有其他问题，请离开。你们在这里多待一分钟，我当事人的‘精神损失费’，会计师团队就要多算一笔。哦对了，我们的咨询费，是按秒计费的。”
花臂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律师，又看了看门口那几个正朝这边探头探脑的记者。
他一辈子打打杀杀，第一次觉得，自己手里的刀，还没有对方嘴里的“法务”两个字，有杀伤力。
“我们走！”他把油漆桶狠狠地掼在地上，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伯看着那几个狼狈离去的背影，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他看着陈律师，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陈律师收起平板，递上一张名片，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微笑。
“李先生，不用谢。这是我们‘白金客户’应得的服务。后续的保险理赔和法律流程，我们会全程跟进。您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件事。”
“什……什么事？”
“您店里这块地砖，被他们踩脏了。按照我们的‘资产评估模型’，这属于‘环境价值折损’。这张，是我们的清洁服务报价单。”
西九龙警署，羁留室。
黄志诚把一份文件，扔在了马军面前。
“内部调查。关于你昨天，违规使用‘非警用装备’的报告。”
马军看都没看那份报告，他只是盯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拳头。
“那玩意儿，比防弹衣好用。”
“好用？”黄志-诚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成了全港岛的笑话！你成了天穹安保的免费代言人！警队的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光了！”
马军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
“我只知道，我抓了四个悍匪，救了一车人质。我的伙计，没有一个受伤。”
黄志诚被他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那面盾牌，必须上交。我们会让军械法证科，对它进行全面检验。”
“可以。”马军站起身，“但我申请，在检验完成之前，将它列为我的‘执勤装备’。”
“你做梦！”
“黄sir，”马-军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我都清楚，王宝那种人，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会报复。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我需要那面盾牌。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下次行动的时候，能有东西挡在我和市民前面。”
黄志诚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知道马军说的是对的。但他也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整个警队的规则，就乱了。
旧的规则，正在被一个新的，更强大的，看不见的逻辑，无情地撕裂。
雪厂街九号，三十三楼。
杨天正在看一份报告，是关于东星社旗下资产的“清算方案”。
靓坤和傻强，像两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巨大的港岛地图前，指点江山。
“阿天！尖沙咀那帮老板，电话都快把我们公司打爆了！一个个哭着喊着要换我们的系统！王宝这次，底裤都赔光了！”靓坤兴奋得脸都红了。
傻强猛地一拍白板，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流程图。
“天哥！坤哥！我悟了！我们的商业模式，已经从1.0的‘恐惧营销’，进化到了2.0的‘安全感变现’！接下来，就是3.0的‘规则制定’！”
“我设计了一个‘城市安全信用评级系统’！以后港岛所有商铺、大厦，都要由我们天穹来评级！A级，我们提供安保；b级，加钱提供安保；c级……我们就把他的名字和地址，公布在我们的App上，旁边再放一个倒计时，你猜会发生什么？”
天养生默默地，把办公室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杨天放下报告，没有参与他们的狂想。
“王宝是头疯狗。”他说，“狗被逼急了，不会跟你讲道理，他只会咬人。”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来自黄志诚警队内线的，一条匿名情报。
【王宝动用了他在越南的关系，花五十万美金，买了一条命。目标：马军。】
杨天笑了。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天养生。
“养生。”
“老板。”
“我们的‘天眼’系统，现在能覆盖西九龙多少区域？”
“百分之七十。包括所有的主干道和大部分后巷。马军警官的实时位置，心率，甚至是他那辆福特车的胎压，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
“很好。”杨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让‘幽灵’准备。我不想看到马警官，流一滴血。”
他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如果他自己不小心，蹭破点皮，那就算‘合理损耗’。”
“另外，”杨天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把王宝那份‘海外汇款记录’，匿名，发给o记的黄志诚。”
“再用另一个号码，发给廉政公署。”
“就说，怀疑有高级警官，收受黑钱，为社团提供保护。”
电话那头，天养生沉默了片刻。
“老板，你是想让他们，狗咬狗？”
“不。”
杨天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这座正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城市。
“我是要让那条疯狗，在咬人之前，先被自己的主人，打断腿。”
“这不叫狗咬狗。”
“这叫，‘坏账核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