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抱着苏绾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着银甲战旗打着旋儿坠入深渊,风卷着碎雪掠过石碑,“承煜归陵,九棺引路”六个古篆突然泛起暗红血光,像被谁蘸着人血重新描过一遍。
山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震得他耳膜生疼。
苏绾在他怀里轻颤,睫毛抖了抖,却没醒。
他刚要抬步往石门方向走,脚下的岩层突然裂开蛛网似的纹路——整座太行山都在扭曲,像是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陶土。
“九陵!”苏绾突然低唤,声音细若游丝。
他低头,见她眼尾的蓝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原本温热的掌心凉得像块冰。
更骇人的变化在四周展开。
陈九陵瞳孔骤缩——裂开的岩缝里爬出青铜战车,车辕上的饕餮纹还沾着泥土;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披甲楚卒踩着迷彩军装的残骸站起,锈蚀的戈矛与现代步枪的金属撞出脆响。
空中阴云翻涌,一道数十丈高的虚影缓缓凝实: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衣纁裳,手捧传国玉玺的投影楚帝,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人间。
“镇北军听令——”那声音像滚过青铜编钟的余韵,带着千年岁月的沉郁,“全军出击!”
刹那间,山野间炸响轰鸣。
既有弩机破风的尖啸,也有现代枪火的爆裂;既有“杀”字喊得地动山摇的楚卒,也有举着自动步枪的黑衣佣兵。
箭雨划破长空,一支三棱弩箭擦着陈九陵耳畔飞过,钉入他身后的岩壁,箭尾羽毛还沾着暗红血渍。
他终于明白——萧承昀的残魂没散,那家伙用自己当引信,启动了逆命仪。
大楚最后十年的战事被完整投射到现代时空,成了一场真实的、会吞噬现实的噩梦。
“看!”有人尖叫。
陈九陵顺着声音望去,山脚下的小路上,一个背着竹篓的村民正缓缓消散,先是双腿化作飞灰,接着是躯干,最后连脸都模糊成雾。
更诡异的是,他的名字正在所有目击者的记忆里被抹去——刚才还喊着“王伯”的村妇突然愣住,“我...我刚才在叫谁?”
苏绾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呢喃声混着硝烟飘进他耳里:“别...让历史...变成谎言...”话音未落,她的气息突然弱得几乎不可闻,双魂同契的联系像被利刃割断的琴弦,在陈九陵识海深处炸出刺痛。
“苏绾!”他低头去碰她的脸,指腹沾到一片湿凉。
她睫毛上挂着泪,却还在笑,“我...好像...看见我师父了...”
陈九陵喉结滚动,反手攥住腰间那截断矛残刃。
这是苏绾门派被毁时,她从火场里抢出的最后信物。
他将断矛重重插入地面,血珠顺着矛尖渗进泥土,“守魂阵,起!”青灰色的雾气立刻裹住苏绾,像道半透明的茧。
“九陵...”她的声音越来越远,“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敦煌的飞天壁画...”
“我答应了。”陈九陵用染血的手背蹭掉她脸上的泪,“等打完这场,我背你去。”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铁锈味的腥气扑面而来。
陈九陵抬头,见九口棺材不知何时升上半空,绕着他缓缓旋转。
雾气里走出个穿黑袍的女人,长发垂落至地,怀里抱着面人骨巨鼓,锁链缠绕的双臂上还沾着暗红血渍——是魂鼓娘。
她连看都没看陈九陵一眼,抬手举起骨槌。第一响:“咚——”
岩壁上裂开道缝隙,走出个披重甲的将军虚影,铠甲上密密麻麻的凹痕像被千万支箭射过。
陈九陵心口一震,这是大楚史书记载的“磐石将军”,当年守边关三月,粮尽援绝仍未退半步。
第二响:“咚——”
云端传来马蹄声,二十余骑踏云而下,骑手们腰间挂着铜哨,正是萧承煜当年训练的“疾风哨骑”。
为首的青年回头冲陈九陵笑,露出颗虎牙——那是周烈,他最信任的亲卫。
第三响:“咚——”
山涧突然翻涌,刀光劈开乱流,断江刀尊的虚影踏着浪头立起,他手中的鬼头刀还在往下滴血,“末将守江三年,江水未让半步!”
每一将现身,都带起千军万马的嘶鸣。
陈九陵望着这些本该在史书里沉睡的身影,喉头发哽。
他知道,若放任逆命仪继续,这些亡魂会被困在永无止境的厮杀里,现实也会被历史吞噬成虚无。
“要唤醒真正的忠魂。”他咬破舌尖,腥甜涌进喉咙,“用武意通玄,让他们记起自己为何而战。”
他冲向最近的将军尸骸——那是具穿着玄铁鳞甲的骨架,腰间还挂着半块虎符。
陈九陵割开掌心,血珠滴在骸骨上,“武意通玄·溯忆·共感!”
画面在识海炸开:大雪封山,二十人挤在破木屋里,锅里煮着马皮。
为首的将军裹着破披风巡城,每走一步都在冰面上留下血印。
小兵递来半块烤焦的饼,他摇头:“给伤号。”有人问:“将军,援军还来吗?”他摸了摸腰间虎符,“人在,土在。”
“磐石守意!”陈九陵闷哼,皮肤浮现深灰色岩石纹路,连伤口都开始结痂。
他又冲向第二具遗骸——那是个抱着断剑的校尉,肩甲上刻着“先锋”二字。
血滴落下的瞬间,画面转换:江水湍急,二十艘战船被铁链锁住。
校尉举着火把大喊:“焚舟!
今日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杀穿敌阵!“战船燃起大火,他跳上敌船,断剑捅进敌将心口,”大楚儿郎,死战不退!“
“焚舟死战意!”陈九陵的肌肉虬结如铁,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他继续奔跑,第三具遗骸是个老卒,怀里还揣着半块碎玉,刻着“归”字。
画面里,老卒趴在土墙上,箭簇穿透他的左肩。
他望着南方,嘴角溢血:“等...打完这仗...我要回...回桑梓村...看我孙女...她该会走路了...”话音未落,敌箭穿透他的咽喉。
“归乡望意境!”陈九陵眼眶通红,心脏像被攥住般疼。
他又冲向第四具、第五具...第八具遗骸是个副将,指甲里还嵌着泥土——那是他被囚禁三年,每天在墙上刻“不降”二字留下的痕迹。
“忍辱守土意!”陈九陵的经脉里奔涌着滚烫的力量,每道武意都在重塑他的躯体。
当他站在第九具遗骸前时,九棺突然齐鸣,声音震得整座山都在摇晃。
这是具没有铠甲的骸骨,腰间挂着个铜酒壶。
陈九陵摸了摸酒壶,壶身还带着体温。
画面闪现:篝火旁,年轻的将军灌了口酒,对身边小兵笑:“等天下太平了,我带你们回大楚,看最盛大的祭天礼。”小兵问:“将军不怕死吗?”他仰头灌酒,“怕,但更怕死后没人记得我们为什么而死。”
“殉国情!”陈九陵吼出声,九道武意在他体内交融,化作一股浩瀚的意志直冲天际。
他举起断矛残杆,鲜血顺着矛尖滴落,“今日,我陈九陵代萧承煜——接你们回家!”
万里长城的虚影突然横贯天际,原本在战场厮杀的百万英灵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本该消散的小女孩站在山脚下,望着天空,突然哭出声:“爸爸!
爸爸的名字是...是王铁柱!“
魂鼓娘的骨槌悬在半空,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
投影楚帝的手按在玉玺上,十二旒冕冠下的目光终于有了温度。
陈九陵站在最高的山崖上,望着山谷两侧——一边是被逆命仪驱动的投影楚军,一边是被他唤醒的百万忠魂,正缓缓列成战阵。
风卷着战旗的残角掠过他的脸,像极了当年镇北军的号角。
陈九陵摸了摸怀里的守魂阵,苏绾的气息已经稳了些。
他握紧断矛,对着山谷大喊:“今日,我要让所有人——”
“记住,谁才是大楚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