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泰拉标准时后，磁片准时亮了。
投射出一小段流动的、抽象的光影线条，像是指引，又像是某种需要解读的情绪密码。李默看了一眼，线条的轨迹在他脑海中自动勾勒出一条穿过“斑斓回廊”后段、深入废弃维护通道的路径，最终指向一个标注为“已停用”的古老剧场入口坐标。
“请务必准时，独自前来。”
白袍人的叮嘱还在耳边。李默把玩着磁片，感受着其中那层浅浅的、试图诱发期待与好奇的灵能暗示，嘴角扯了扯。这点微末伎俩，对付普通人或许有效，对他来说，就像在耳边放了只声音特别小的蚊子。
“走吧。”他对身边的卡恩说。
两人换了身更不起眼的装束，卡恩依旧提着伪装成工具箱的“净尘”。走出安全屋，融入前哨站变幻不定的光影和声浪中。按照磁片指引，他们穿过愈发诡谲的街区——这里的店铺开始售卖一些活体“艺术品”，或是进行着实时的人体光影涂鸦表演，空气里的甜腻香料味浓得让人喉咙发紧。
李默走得不快，心神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铺展开来。
以前，感知这些混乱的灵能背景音需要刻意集中精神，还会感到些许烦躁。但现在，化神中期的修为，加上对“静寂”法则那尚未完全消化、却已深入骨髓的理解，让一切变得……清晰而缓慢。
他“看”到那些试图撩拨路人情绪的灵能香料微粒，像一群色彩斑斓、躁动不安的飞虫。以前是抵抗或屏蔽，现在，他只是心念微动，身周仿佛自然形成了一圈无形的“场”。飞虫们撞入这片“场”，动作骤然迟缓、凝滞，鲜艳的色彩迅速褪去，最终化为一缕缕无害的、灰白的灵能尘埃，静静飘落、消散。
他甚至能分辨出不同香料里掺杂的“情绪颜料”配比：那家店门口飘出的淡粉色薄雾，主打“朦胧的憧憬”；隔壁传来带着暗金细闪的烟气，旨在勾起“对财富的隐秘渴望”；更远处一股几乎看不见的紫黑色流质，则在悄然放大“对自身缺陷的不满与焦虑”。
粗糙，低效，充满匠气。李默心里评价，像小孩用廉价颜料胡乱涂抹。这种程度的情绪诱导，对他已经基本无效。卡恩那边更明显，所有试图靠近他的灵能微粒，在距离他身体还有几公分时，就像碰到了绝对零度的冰壁，瞬间失去活性，直直坠落。
“画布太‘白’，颜料上不去啊。”李默暗自吐槽，这倒是省事了。
他们离开主干道，拐入一条灯光昏暗、堆满废弃机械零件的维护通道。磁片上的光影线条在这里变得凝实，指向一扇锈蚀严重、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老式的钥匙孔——以及一层极其隐蔽、不断变幻着微弱色彩的灵能封印。
“请出示通行凭证。”一个沙哑、仿佛带着回音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中响起。
李默将磁片贴近门扉。磁片上的光影线条流水般注入钥匙孔，与那层灵能封印接触。封印上的色彩流转骤然加速，变得明亮、诱人，同时散发出更强烈的情绪试探。
李默面无表情。卡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几秒钟后，封印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消散。金属门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柔和、多变、仿佛有生命般流淌的光芒，以及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混合气息——高级香料、陈年酒液、某种生物的淡淡麝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期待感”。
“请进，尊贵的候选者们。”脑内的声音变得恭敬而热切。
李默率先侧身进入，卡恩紧随其后。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内部空间比预想的宽阔得多，也……怪异得多。
这里似乎是由一个废弃的小型剧场观众席改造而成，但原有的座椅被拆除，地面铺着厚实柔软、颜色不断缓慢变幻的菌毯。墙壁和挑高的天花板上布满了不断生长、蠕动、开出诡异瑰丽花朵的活体藤蔓，散发出迷幻的微光。空气温暖湿润，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星尘般的细碎光点，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节奏复杂而迷人的音乐缓缓律动。
大厅中央，是一个微微下沉的圆形区域，铺着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倒映着上方变幻的光影。周围散落着几十个造型各异的“座位”——有的是柔软的囊状生物体，有的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簇，有的是缠绕着发光丝线的骨制王座。已经有二十几个人或非人的身影落座其中，个个气质独特，有的眼神迷离陶醉，有的亢奋低语，有的则如李默他们一样，保持着谨慎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被吸引向圆形区域边缘，那里站着三个身影。
左侧，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镶嵌无数细小镜片的紧身衣的男子，他的皮肤苍白近乎透明，脸上带着永恒不变的、弧度精确的微笑，眼神空茫，仿佛映照着场内所有人的倒影。
右侧，是一个蜷缩在巨大、不断渗出甜美浆液的花苞中的类人生物，性别难辨，面容姣好到失真，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颤抖，口中哼唱着无人能懂却直击心扉的旋律。
而居中者，正是白天在“虚幻棱镜”见过的白袍人。此刻他已褪去兜帽，露出那张苍白俊美、带着紫色纹路的脸。他张开双臂，声音通过某种方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高，却充满穿透性的魅惑：
“欢迎，敏锐的感知者们，纯净的载体们……欢迎来到‘初绽之厅’。我是你们的引路人，你们可以叫我‘调色师’。”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李默和卡恩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尤其在卡恩那里，紫色纹路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今夜，无关筛选，只关鉴赏与共鸣。”调色师微笑，“我们将一同体验‘色彩’的源头，感受‘韵律’的脉动，并初步……尝试触摸‘完美’的边缘。”
他话音刚落，左侧的镜片男突然动了起来！他的动作毫无征兆，快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流畅感。他并非冲向任何人，而是在原地开始了一段癫狂、复杂、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独立舞蹈的肢体演绎。没有音乐配合，但他的动作本身仿佛就是音乐，是破碎的、尖锐的、试图强行撕开观者理智防线的噪音！
与此同时，右侧花苞中的歌者，吟唱的音调陡然拔高、扭曲，化作无数纤细如针、直刺灵魂的尖啸！这尖啸并非纯粹的痛苦，其中混杂着极致的狂喜、悲伤、愤怒、迷恋……所有激烈情绪被碾碎、搅拌、强行灌入听者的感知！
感官过载攻击！
场中顿时响起数声闷哼和压抑的惊呼。几个灵能较弱的候选者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眼中开始出现混乱的色彩。即便是那些看起来更强的，也纷纷显露出抵抗的神色，有的身上亮起护体灵光，有的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李默站在原地，眉头都没皱一下。
在他的“视野”里，那镜片男的舞蹈，不过是无数杂乱无章的“动能线条”和“情绪碎片”的胡乱堆积，看似狂野，实则结构松散，充满了为了癫狂而癫狂的刻意。那歌者的尖啸，则是各种高频“灵能波”的粗暴叠加，试图用音量掩盖其内在韵律的贫乏和矛盾。
“噪音。”他心中平静地给出评价。甚至不需要动用“静寂”真意去强行平息，仅仅是理解和看穿，就让这些攻击失去了大半效力。它们就像试图用杂乱的手电筒光束晃晕一个习惯了直视太阳的人。
他更关心卡恩的反应。
卡恩也站着没动。镜片男的舞蹈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歌者的尖啸掠过他的耳廓。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痛苦，也无迷醉。只是当几缕特别尖锐、试图钻入他识海的灵能尖刺靠近时，他左臂被斗篷遮掩的地方，那内敛的银光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无声无息。
那几缕灵能尖刺，如同撞上了绝对光滑的冰面，瞬间偏折、消散，连一点涟漪都没能在卡恩的意识中激起。
调色师一直观察着。看到大多数候选者的狼狈，他眼中闪过满意。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李默和卡恩时，那满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尤其是对卡恩。
“很好……非常好！”调色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看来，今夜我们确实迎来了真正的瑰宝。尤其是这位……‘安静’的朋友。”
他走向圆形区域，示意镜片男和歌者停下。两人瞬间静止，仿佛刚才的癫狂从未发生。
“第一轮鉴赏结束。”调色师环视众人，重点看着那几个表现最不堪、几乎瘫软的候选者，“很遗憾，几位似乎尚未准备好接触更深层的‘美’。请休息一下吧。”
他轻轻挥手，几个隐藏在藤蔓阴影中的、穿着侍者服装但面容模糊的人形走出，将那几名淘汰者“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搀扶起来，带向侧面的小门。
剩下的人，除了李默和卡恩，都或多或少松了口气，看向彼此的眼神多了些警惕和估量。
“接下来，是更亲密的‘共鸣’体验。”调色师笑容加深，目光灼灼地看向卡恩，“我们需要一位‘载体’，来亲身感受‘色彩’的注入与融合。这位……‘白纸’先生，您愿意为我们展示您无与伦比的‘纯净’与‘承载力’吗？”
来了。直接的测试，或者说是……“上色”尝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卡恩身上。
卡恩没看调色师，而是转头看向李默。李默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平静。
卡恩转回头，看向调色师，声音依旧平板：“怎么展示？”
调色师笑容更盛，他抬手，掌心向上。那个镜片男无声地滑到他身边，递过来一个巴掌大小、不断变幻着迷离紫粉色光华的水晶匣。
“很简单，”调色师打开水晶匣，里面盛放着一小团如同活物般蠕动、闪烁着妖异光泽的紫红色粘稠液体，“这是‘初啼之彩’，最温和、最本源的‘喜悦’与‘渴望’之精华。请让它接触您的皮肤，无需抵抗，只需感受，并告诉我们……您‘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那团液体散发出强大的诱惑力，仿佛汇聚了世间一切最甜美、最令人向往的感官记忆的起点。周围的候选者们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神迷离。
卡恩看着那团液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低声说：“它……很‘吵’。”
调色师眼睛一亮：“‘吵’？有趣的形容！这正是它活跃的生命力！请。”
卡恩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调色师小心翼翼地将那团“初啼之彩”倾倒向卡恩的掌心。
就在液体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李默动了。不是身体，而是一缕精纯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静寂”真意，从他指尖无声弹出，如同最细的冰针，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了那团液体能量结构中最活跃、也是最不稳定的一个共振节点上。
“嗤……”
一声只有极敏锐灵能者才能捕捉的、仿佛热铁淬水的微响。
那团“初啼之彩”在接触卡恩掌心的瞬间，其内部狂野的“喜悦”波动，发生了一毫秒的、极其细微的“迟滞”。就像狂奔的野马被一根看不见的绊马索轻轻绊了一下蹄子，速度未减，但那股一往无前的冲击力和渗透性，骤然削弱了三成不止。
就是这一毫秒的“静滞”，给了卡恩的“银光”最佳的反应窗口。
没有耀眼的光芒爆发。只有卡恩掌心接触液体的那一小块皮肤下，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银色脉络。
蠕动、闪耀的紫红色液体，如同被投入净化池的污墨，色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沉淀。妖异的光泽消失，狂乱的波动平息，最终，在卡恩掌心留下一小摊清澈、透明、毫无生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情绪”和“活性”的晶莹水渍。
几秒钟后，连这水渍也蒸发消散，不留痕迹。
卡恩收回手，看了看掌心，又抬头看向满脸难以置信的调色师，用一贯平淡的语气说：
“不吵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调色师僵住了，连他身边那个永远微笑的镜片男，和花苞中一直闭目的歌者，都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卡恩的掌心，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周围的候选者们更是目瞪口呆。他们能感觉到那团“初啼之彩”蕴含的强大而诱惑的灵能，就这么……没了？被“净化”了？还是被“吸收”了？
调色师脸上的紫色纹路疯狂闪烁，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中的惊喜变成了某种近乎狂热的贪婪与探究。
“净化……如此彻底……不，不是净化，是……‘接纳’后的‘沉寂’？”他喃喃自语，猛地看向卡恩，“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感觉到了什么？！”
卡恩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它想进来，很闹。我的手……不太喜欢。就让它……‘安静’下来了。”
“让它‘安静’下来……”调色师重复着，突然仰头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完美……比我想象的更加完美！不是抗拒，不是排斥，而是……‘容纳’并‘抚平’！这才是最顶级的‘载体’特质！一张能自动抚平所有杂乱笔触、只保留最和谐底色的‘原初画布’！”
他看向卡恩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件绝世瑰宝。
“您，和您的同伴，”调色师转向李默，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已经超越了‘候选者’。我以‘调色师’之名，诚挚邀请二位，参加三日之后，在‘幻光之芯’举行的真正的‘盛宴’。届时，将有真正的大师莅临，鉴赏并引导诸位，触及‘完美’的更高层次。”
他从怀中取出两枚更加精致、如同紫黑色宝石雕刻而成的徽记，递给李默和卡恩。
“这是‘鉴赏家’徽记。凭此，三日后标准时区零时，可感应到‘幻光之芯’的入口。请务必莅临。”
李默接过徽记，触手温润，内部蕴含的灵能更隐晦，也更危险。他点点头：“我们会考虑。”
调色师似乎也不急于立刻得到答复，他深深看了卡恩一眼，宣布本次“沙龙”结束，示意侍者引导众人离开。
走出那扇隐蔽的金属门，重新回到昏暗的维护通道，前哨站惯有的嘈杂隐隐传来。
李默把玩着那枚紫黑色徽记，感受着其中隐含的坐标信息和更强烈的诱惑灵能。
“盛宴的入场券，到手了。”他低声说。
卡恩活动了一下刚才接住液体的右手手指：“那东西……有点甜。后面变没味了。”
“甜？”李默挑眉，这描述倒是第一次从卡恩嘴里听到。
“嗯。第一下，感觉有点甜。后来就没了。”卡恩确认道。
李默若有所思。看来，卡恩的“秩序静寂”体质，在接触瘾君子头子的能量时，并非完全隔绝，而是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感知”过程，然后才是迅速的“净化\/沉寂化”。调色师他们，大概就是把那瞬间的“甜”误认为是卡恩在“享受”或“初步接纳”能量，而后续的“净化”则被理解为“载体自身的特质使其平静”。
完美的误会。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李默问。
卡恩摇摇头，但迟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净尘’……刚才，有点热。”
李默看向那个伪装成工具箱的包裹。维塔利安送的这把剑，似乎对瘾君子头子的能量也有反应？而且是在卡恩进行“净化”时？
“回去再研究。”李默压下疑惑，“先离开这里。”
两人迅速消失在通道阴影中。
而在他们身后，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内，“调色师”正对着一个悬浮的、不断浮现出扭曲画面的水晶球，用激动到颤抖的声音汇报：
“……是的，大人！千真万确！‘原初画布’！他能让‘初啼之彩’归于绝对的‘静’！不是毁灭，是容纳后的终极平静！这特质……前所未有！对，他的同伴感知也很特别，带有一种‘终结’的韵律，或许可以作为完美的‘对比’与‘画框’……三日后？明白！‘幻光之芯’已准备就绪，‘颜料’也已备齐……只等‘画布’就位，便可开始绘制……最终的‘杰作’！”
水晶球内的画面，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如同生物腔体般律动的空间轮廓，其中央，似乎有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平台。而空间周围，影影绰绰，似有无数扭曲的身影在忙碌，将一桶桶“色彩”鲜活的“颜料”，注入某些导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