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债:七日焚心
第六章 代价可视化
赵家超市的事像块烧红的烙铁,在五个人的心上烫出了焦痕。他们没回学校,也没各自回家,而是挤在许大源家闲置的老平房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糊味交织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大源坐在门槛上,左手手背死死抵着冰凉的石面,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灼痛。从地窖出来后,那个焦黑的手印就像活物般往皮肉里钻,如今已经蔓延到肩膀,边缘的皮肤溃烂流脓,黄白色的脓液沾着衣服纤维,扯动一下就是撕心裂肺的疼。他不敢脱衣服,怕看到那片已经开始发黑的皮肤,更怕看到皮肤下隐约凸起的血管,那些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似乎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昏沉中,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火光。
不是老宅的那场火,是1968年的夏天。他“站”在一间逼仄的土屋里,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在木椅上,嘴里塞着破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求。煤油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火舌舔舐着木门,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看到窗外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眉眼和他爷爷有七分相似。那人手里攥着一沓粮票,脸上没有丝毫怜悯。
“小雯,别怪叔叔们,要怪就怪你太犟了。”
“烧了她,烧了账本,就没人知道粮票的事了。”
“许家会记得你的好,给你爷爷换个工人编制……”
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许大源的耳膜,他想喊,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火焰已经烧到了衣角,剧痛顺着皮肤蔓延开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头发被烧焦的味道,感受到皮肤开裂、肌肉融化的痛苦。
“啊——!”
许大源猛地嘶吼出声,浑身冷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手背的焦痕正在发烫,像是在印证那并非幻觉。这是许小雯的记忆,是她被烧死前的最后时刻,正通过诅咒,一遍遍在他身上重演。
“你没事吧?”杨小玉端着一碗温水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担忧。她的鬓角又多了几缕白发,像是被雪染过,在黑发里格外刺眼。自从布下引魂阵后,她每动用一次灵力,头发就会白上一缕,起初只是几根,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耳后。
杨小玉伸手想扶他,却被许大源下意识地躲开。他怕自己身上的脓水沾到她,更怕那灼人的温度会烫伤她。
“我没事,只是闪回了些画面。”许大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接过温水,却没喝,只是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脸色惨白,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得渗出血珠,活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人。
杨小玉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布包。包里的黄符已经所剩无几,那些祖传的手抄本,书页边缘开始发黄卷曲,像是被火烤过。她最近发现,每次翻开那些本子,指尖都会沾上一层黑色的灰烬,而拔下的白发,放在掌心轻轻一捻,就会变成一截烧焦的稻草,随风飘散。
“这诅咒,是在抽我们的命。”杨小玉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许大源的心上,“许小雯的怨念太深了,她不仅要我们还债,还要我们体验她的痛苦。”
屋里的另一角,程大林正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他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烧红的炭,每咳一声,胸口就疼得像是要裂开。自从在超市仓库咳出那团黑灰后,这种咳嗽就没停过。他咳得弯下腰,双手撑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口黑灰从他嘴里咳出,落在地上,没有散开,反而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
程大林颤抖着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那些黑灰。奇迹般地,那些黑灰竟在他的掌心慢慢聚拢,组成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王……孙……罪……”
“王”字后面的笔画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打断。程大林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看向王大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疑惑。
王大鹏正缩在角落里,背对着所有人,手里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王主任的聊天界面。他的身上布满了烫伤水泡,那些水泡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胳膊和后背上,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叛”字。水泡已经开始化脓,透明的脓液顺着皮肤往下淌,沾湿了衣服,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他不敢看其他人,更不敢看程大林。自从知道下一个目标是王主任后,他的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堂叔,一边是步步紧逼的诅咒,他不知道该选哪条路,只能任由恐惧和焦虑啃噬着自己的心脏。
突然,王大鹏的手机响了,是王主任发来的消息:“晚上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跟你说。”
王大鹏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屏幕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你堂叔找你?”栾大祥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王大鹏一跳。
栾大祥坐在窗边,手里攥着那个新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着。自从丢了旧笔记本后,他就养成了随时记录的习惯,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线索。但他发现,这个新笔记本,似乎也被诅咒缠上了。
他原本是想记录赵老板的后续情况,可笔尖却不受控制地在纸上滑动着。等他反应过来时,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名字——“王建国(孙:王大鹏堂叔)”。名字的后面,还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叉,红叉的边缘渗出淡淡的黑色墨迹,像是血。
栾大祥的手一抖,钢笔掉在了地上。他看着那个名字,心脏狂跳不止。许小雯的目标,果然是王主任。
“我……我不去。”王大鹏的声音发颤,他把手机塞进口袋,像是在掩藏什么秘密,“他肯定没好事,我才不去。”
“由不得你不去。”栾大祥捡起钢笔,翻开笔记本的前一页,上面是他从档案馆查到的资料,“王建国当年是村支书,是策划贪污粮票的主谋。他不仅逼许小雯抄写认罪书,还亲手把煤油倒在了土屋里。你堂叔王主任,现在手里握着的权力,都是用许小雯的命换来的。”
王大鹏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愤怒:“那是他们老一辈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堂叔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许大源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站起身,走到王大鹏面前,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那片溃烂的皮肤,“你看,这就是关系。我们的祖辈欠了债,就得由我们来还。这是诅咒,也是因果。”
王大鹏看着许大源手背上的焦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泡,突然像是崩溃了一样,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程大林又开始咳嗽了。这次,他咳出的黑灰更多,在地上组成了更完整的字——“王建国,罪该万死”。
字刚成型,就被一阵风吹散,化作齑粉。
杨小玉走到程大林身边,蹲下身,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烧成灰烬,混着温水,喂他喝了下去。程大林的咳嗽渐渐平息,他抬起头,看着杨小玉,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程大林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这是他失声后,第一次说出完整的话。
杨小玉的脸色却沉了下去。她看着程大林的眼睛,轻声说:“这不是我帮你,是许小雯让你说的。她要你当她的传声筒,把当年的真相,说给所有人听。”
程大林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许大源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走到桌边,拿起栾大祥的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除了王主任的名字,上面还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和栾大祥的字迹截然不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是许小雯的字迹。
许大源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手背的灼痛突然加剧。他能感觉到,诅咒正在升级,许小雯的怨念,正在一点点吞噬他们的身体和灵魂。
夜幕渐渐降临,老平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五个人坐在屋里,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声,像是鬼哭狼嚎。
突然,王大鹏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来电显示是“王主任”。
王大鹏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了。
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王主任威严的声音:“大鹏,你现在在哪?我已经查到了,你和许家那小子混在一起,在搞什么名堂?”
王大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盯着他。
电话那头的王主任还在说着什么,可王大鹏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朵里,只有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轻轻哼唱着那首童谣:
“一二三四五,讨债好辛苦……”
王大鹏猛地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地上,手机屏幕摔得粉碎。
他抬起头,看着屋里的另外四个人,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我们……会死吗?”王大鹏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人回答他。
夜色越来越浓,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老平房笼罩。屋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映着五个人惨白的脸,像是五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许大源看着窗外的黑暗,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噩梦,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