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规划的这条秘密路线,确实隐蔽至极。
君墨寒带着冯保和四名最顶尖的内卫,扮作行商的兄弟,沿着乡间小道、废弃山路昼夜疾行。
白天尽量休息,夜晚借着月色赶路,避开所有城镇关卡。
路线图标注得极为详细,甚至连哪个岔路口有棵老槐树,哪个山坳有处隐蔽的山泉,都清清楚楚。
林峰沿途留下的暗记也表明,前方暂时安全。
“陛下,前面就是‘鹰嘴涧’,过了这道山涧,再走三十里就是清风镇。”
一名内卫低声禀报,他手里拿着简易的路线图,眉头微蹙,“只是这山涧地势险要,两侧峭壁,中间一道索桥,若是……”
“若是有埋伏,这里就是绝地。”
君墨寒勒住马,望着前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险峻山涧,目光沉静。
他们已经连续赶路四天三夜,人困马乏。
但距离扬州越近,他心中那股躁动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
晚宁……还在等着他。
“陛下,让奴才先带两人过去查探。”冯保道。
“不必。”君墨寒摇头,目光扫过两侧峭壁和那道孤零零的陈旧索桥,“林峰既然已经探过,沿途留下安全暗记,说明他过此时并无异常。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但若沈卓真有问题,他给林峰的路线图是真的,给我们的……却未必完全一样。或者,他算准了时间,等林峰过去后,再在这里设伏。”
“那……”冯保和四名内卫神色一紧,手都按在了兵器上。
君墨寒却忽然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冰冷的嘲讽:“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少本事。下马,检查装备,休息一刻钟,然后过涧。记住,过桥时分散,注意两侧崖顶和桥下。”
“是!”
一刻钟后,六人牵着马,踏上了那道摇晃的索桥。
桥面木板年久失修,踩上去咯吱作响,下方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涧谷。
走到桥中央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破空之声从两侧崖顶骤然响起!
数十支弩箭,如同毒蛇般激射而来,目标明确,直指桥上的六人!
“有埋伏!护驾!”
冯保尖声厉喝,与四名内卫瞬间拔刀,舞成一团光幕,拼命格挡箭矢。
但弩箭太密,太急,又是居高临下!
“噗!”一名内卫肩头中箭,闷哼一声,动作稍缓,立刻又有两三支箭射来!
君墨寒眼中寒光暴涨,他并未拔剑,反而猛地一踩脚下腐朽的木板!
“咔嚓!”木板断裂,他整个人连同身下的马匹,竟然直接向着桥下深涧坠去!
“陛下!!”冯保目眦欲裂,想要扑救已来不及。
崖顶传来几声隐约的呼哨,似乎也没料到皇帝会“坠崖”。
箭雨稍缓。
然而,就在君墨寒下坠的瞬间,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乌金丝索,一端早已悄无声息地扣在了索桥另一侧的铁链上!
下坠之势猛地一顿,他借力一荡,身形如同鹞鹰般,反而贴着陡峭的涧壁,向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左侧崖顶,疾掠而上!
同时,他另一只手在腰间一抹,数道寒芒激射而出,是淬了剧毒的短小飞刀!
“啊!”“呃!”
崖顶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有黑影从崖边坠落。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等崖顶的伏击者反应过来,君墨寒已如鬼魅般翻上崖顶,天子剑已然出鞘,剑光如雪,带起一蓬蓬血雨!
“杀了他!”伏击者首领是个蒙面汉子,见状又惊又怒,挥舞钢刀扑上。
这些人黑衣蒙面,身手矫健,配合默契,确非寻常匪类。
但君墨寒的剑更快,更狠!
他心中憋着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担忧,此刻尽数化作凌厉的杀意。
剑光过处,非死即伤,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冯保和剩余三名内卫也趁此机会,怒吼着冲过索桥,从另一侧寻路上崖,加入战团。
战斗结束得很快。
二十余名伏击者,不到一刻钟便被斩杀殆尽,只留下那首领被君墨寒一脚踹碎膝盖,制住穴道,生擒活捉。
“说!谁派你们来的?”
冯保用刀抵着那首领的喉咙,厉声喝问。
那首领倒也硬气,咬着牙不说话,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惧。
他显然没料到,皇帝武功如此之高,更没料到皇帝会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反杀。
君墨寒走上前,蹲下身,撕开他的蒙面布,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带着风霜的脸。
他目光落在此人虎口厚厚的老茧和脖颈处一道淡淡的旧疤上。
“军中的弩,军中的刀法,边军特有的晒痕,还有这道……应该是三年前与北狄作战时留下的刀疤。”
君墨寒声音平静,却让那首领浑身一颤,“你是北境镇北军的老兵?如今是谁的兵?王莽的?还是……西南某位土司‘借’给你们的?”
首领瞳孔骤缩,显然被说中了。
“你不说,朕也能查到。”
君墨寒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漠,“拖下去,仔细审。把他身上所有东西,包括衣服缝线,都给朕查清楚。”
“是!”冯保示意内卫将人拖走。
“陛下,您没事吧?刚才可吓死老奴了!”
冯保这才后怕地看着君墨寒。
“无事。”君墨寒走到崖边,看着下方奔流的涧水和那道孤零零的索桥,眼神冰冷,“沈卓……果然有问题。至少,他这条路线,被人动了手脚,或者,他根本就是双重身份。”
“那我们还去清风镇吗?林将军他……”
“去,为什么不去?”
君墨寒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埋伏在这里,而不是在清风镇,说明对方还没完全确定我们的行踪,或者清风镇有他们忌惮的东西。林峰未必出事。而且……”
他望向扬州方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急切:“这是最快抵达扬州的路。既然他们在此设伏失败,前方反而可能更安全。走!”
众人重新上路,气氛更加凝重。
经过鹰嘴涧的埋伏,所有人都明白,陛下秘密南下的消息恐怕已经泄露,前路危机四伏。
但君墨寒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他甚至弃了马匹难以通行的山路,专挑险峻但快捷的小道,不惜损耗内力,全力施展轻功。
冯保和几名内卫拼尽全力才能跟上,心中既震撼于陛下武功之高,更震撼于那份刻入骨髓的焦急。
陛下这是……在用命赶路。
两日后,黄昏时分,风尘仆仆、衣衫被荆棘划破数处的六人,终于抵达了距离扬州城五十里的清风镇。
小镇安静得有些诡异。
按照约定,林峰应该在此接应。
“陛下,有血腥味。”
一名内卫鼻子抽动,低声道。
众人立刻警惕,缓缓靠近镇口一家挂着“悦来”破旧旗幡的客栈。
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死寂。
君墨寒手按剑柄,轻轻推门。
“吱呀——”
门内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客栈大堂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黑衣蒙面的刺客,也有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手中握着兵器的人。
血迹早已干涸发黑,显然死了有一两天了。
而在柜台后,一个浑身浴血、拄着刀勉强站立的身影,闻声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正是林峰!
“陛……下……”
林峰看到君墨寒,眼中爆发出狂喜,随即又化为焦急,他踉跄着想行礼,却差点摔倒。
君墨寒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我们……在此等候陛下,昨日凌晨,遭遇大批黑衣杀手突袭,不下百人!”
林峰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兄弟们拼死抵抗,杀了他们大半,但我们……也折了十二个弟兄。杀手退去后,再无动静。臣怕还有埋伏,不敢离开,一直在此守着……”
“你受伤不轻。”
君墨寒看到他身上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
“皮外伤,不碍事。”
林峰摇头,急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杀手虽退,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而且,臣在厮杀中,听到他们用西南土语呼喝,虽然刻意掩饰,但臣曾在西南驻守,听得出来!”
“还有,他们用的弩箭,和鹰嘴涧那些是一批!”
又是西南!
君墨寒眼神更冷。
从禁军制式的破甲弩,到西南秘毒鬼枯藤,再到西南土司的士兵和土语……
线索越来越清晰地指向那个遥远而神秘的西南之地!
那里,有几家势力庞大的土司,名义上臣服朝廷,实则拥兵自重,形同割据。
他们怎么会把手伸到江南?
和沈家、周家又是什么关系?
“你能走吗?”君墨寒问林峰。
“能!”林峰咬牙站直。
“好,此地不能久留,立刻出发,连夜赶往扬州!”
君墨寒果断下令,“冯保,你发信号,联系我们在扬州最近的人,让他们派人接应,同时通知陈太医,朕最迟明日午时抵达,让他做好准备!”
“是!”
众人搀扶着受伤的林峰和另一名伤势较轻的内卫,匆匆离开一片死寂的清风镇,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大批黑衣人马悄然包围了小镇,扑了个空。
为首一人面色阴沉地看着客栈内的尸体,又看了看地上新鲜的血迹和离去的足迹,低骂一声:“追!他们有人受伤,走不快!务必在他们进入扬州前截杀!主子有令,绝不能让皇帝活着见到皇后!”
马蹄声和脚步声再次打破夜晚的宁静,杀机尾随而至。
扬州城,皇后行辕。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已经第七天了,皇后娘娘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眉心那点若隐若现的青黑,显示着毒性仍在缓慢侵蚀。
陈太医和几位扬州名医轮番守着,用尽方法,也只能勉强维持。
那传说中的“赤阳草”,依旧杳无音信。
夜枭已深入滇南五日,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进入瘴林前,之后便断了联系。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陈太医,娘娘……娘娘刚才手指又动了一下!”
一名守在榻前的宫女忽然惊喜低呼。
陈太医急忙上前诊脉,片刻后,却是颓然摇头:“是肌体抽搐,并非好转迹象。毒性……已开始侵入心脉了。若无赤阳草,最迟明日傍晚……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懂。
几名宫女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
夜枭留下的玲珑阁负责人,一个精悍的中年汉子,一拳砸在墙上,眼中尽是血丝。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喧哗。
“什么人?站住!啊——”
是守卫的呵斥和短促的惨叫。
“有刺客!保护娘娘!”
内院瞬间大乱!
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杀手,竟然突破了外层的江北大营士兵防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内院,见人就杀,直扑李晚宁所在的主屋!
这些人身手极高,配合诡秘,用的竟是奇门兵器和一些闻所未闻的毒粉暗器!
守卫的内卫和玲珑阁高手猝不及防,瞬间倒下好几个。
“挡住他们!死也要挡住!”
珑阁负责人目眦欲裂,带着剩下的人拼死堵在门口。
主屋内,陈太医和几名宫女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护在榻前。
眼看杀手就要冲破防线——
“陛下驾到——!!!”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内力与无边怒火的暴喝,如同九天惊雷,在行辕上空炸响!
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携着滔天的杀意和一路风尘,从院墙外疾掠而入,人未至,凌厉无匹的剑气已笼罩全场!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黑衣杀手,喉咙瞬间出现一道血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扑倒在地。
玄色身影落地,正是君墨寒!
他俊朗的面容上沾着血迹和尘土,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但那股帝王之威和毁天灭地的杀气,让所有人为之一滞。
他身后,冯保、林峰以及仅存的几名内卫,也如狼似虎地扑入战团。
“是陛下!陛下回来了!!”
守卫们精神大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君墨寒看都没看那些杀手,他的目光,从踏入院子的那一刻起,就死死锁定了那扇洞开的、透出微弱灯光的房门。
晚宁……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电,所过之处,剑气纵横,试图阻拦的黑衣杀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最暴戾的杀意。
瞬间,他便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主屋门前。
门口,玲珑阁负责人浑身是血,拄着刀,咧嘴想笑:“陛……下,您可算……”
话未说完,人已力竭倒下。
君墨寒一步跨过他,冲入屋内。
烛光下,锦榻上,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忧心如焚的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
“晚宁……”
一路的奔波,连场的厮杀,极致的焦虑和恐惧,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恐慌。
君墨寒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踉跄着扑到榻前,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她。
“晚宁,朕来了……朕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朕……”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脸上,那温度低得让他心头发颤。
陈太医“噗通”跪倒,老泪纵横:“陛下!老臣无能!娘娘她……毒性已入心脉,若无赤阳草,恐怕……撑不过明日了!”
赤阳草!又是赤阳草!
君墨寒猛地抬头,眼中是骇人的血红:“夜枭呢?!赤阳草呢?!”
“夜枭大人深入滇南苗寨,已五日无消息!生死未卜!”陈太医哭道。
希望,再一次被狠狠掐灭。
君墨寒紧紧握着李晚宁的手,看着她惨白的容颜,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
他猛地转头,看向屋外。
院子里的厮杀已近尾声,在皇帝亲自参战和援兵赶到下,黑衣杀手死伤殆尽,仅剩两人被生擒。
“给朕审!朕要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赤阳草在哪里!若有半句虚言,朕诛他们十族!”
君墨寒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
“是!”冯保厉声应下,亲自拖着那两个奄奄一息的杀手去了隔壁。
君墨寒回过头,轻轻抚摸着李晚宁的脸,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俯下身,在她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绝望的吻。
“晚宁,别怕……朕在这里,朕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不会……”
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杀伐果断、光芒万丈的帝王,此刻,终于露出了他最深藏的脆弱和恐惧。
而就在此时,被他握在掌心的、李晚宁冰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回握住他。
(第20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