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霓彻底怔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昨夜刚发生了那样不堪的事,他今日先是剖心置腹诉衷肠,接着又痛改前非一般,主动提出帮她改嫁的承诺?
中邪了?还是又在玩什么新的、更高深的把戏?
这到底是真心知错的退让,还是他心思深沉、以退为进的算计。
腾安阁外,清冷的晨风拂过萧景珩的面颊。
脸上那刻意维持的落寞与隐忍的表情,寸寸剥落殆尽,转瞬间,只剩下一片幽深无波的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摊开掌心,那根金色的海棠金线发带静静地躺着。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发带末端那颗圆润的玛瑙石。
一味强硬只会将她推得更远,让那颗本就向着萧景琰的心更加怀念过去,更加憎恶他。
既然她执着于那死人的名分,不肯向他靠近半步……
那么,他便先退一步好了。
在她面前撕开伤口,博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惜;
再大度地送出这份“改嫁”的承诺,如同在她愤怒的心湖里投入一颗小小的石子,试图激起名为心软的涟漪。
让她改嫁?
呵。
一个带着嘲弄与掌控欲的音节在他心底无声响起。
这承诺,从他说出口的瞬间,就注定是水中月,镜中花。
他萧景珩布下的天罗地网,岂容她轻易逃脱?
京城贵胄圈子里,谁人没有几桩见不得光的阴私?
只需稍加运作,甚至无需他亲自动手,只需放出些风声,引导一二……
那些所谓合适的改嫁对象,自然会一个接一个地原形毕露,身败名裂。
再不成……
他捏紧了掌心的玛瑙石,冰凉的触感直刺心底。
总会有意外发生,一场意外的火灾,一次意外的坠马,甚至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
足以让任何挡在他和她之间的障碍,消失得无声无息。
想顺顺利利地改嫁?
萧景珩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冻结,化作一片森然的死寂。
那么……唯一的出路,便是嫁给他萧景珩。
这几日,靖王府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萧景珩竟真如转了性子一般。
每日里早出晚归,即便回到府中,也多是径直去了书房处理公务,或是与幕僚议事至深夜。
那惯常的晨昏定省、同席用膳虽未取消,但他却规矩了许多,不再像往日那般,总在她身边徘徊,言语间带着若有似无的调笑与试探。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随着他的忙碌而悄然退去。
沈青霓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仿佛绷紧的弓弦骤然松了力道,一时竟不知该将心神放在何处。
系统面板上,那个刺目的78好感度依旧高悬,可这数值的主人,却忽然变得恪守礼仪来。
这……难道真是那日真情流露外带来的效果?他当真决定放手了?
关于他主动提出的改嫁一事,沈青霓几次想开口试探,最终都咽了回去。
疑窦终究盘踞在心头。
她无法相信萧景珩,纵使那日他眼底的孤寂不似作伪,纵使她心底也曾为此泛起过一丝波澜。
但过往的经历和他骨子里的偏执阴鸷,都让她本能地筑起高墙。
信任他?风险太大,谨慎些,总归没错。
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没将改嫁视为真正的出路。
指望萧景珩真心实意为她谋划改嫁?
且不说他是否真的舍得放手,就算他是认真的,三媒六聘、纳采问名……这繁琐的流程走下来,耗时岂止数月?
她的任务时限早已接近尾声,无论如何拖延,结局都只会是失败。
若他只是戏耍,这可能性显然更大。
沈青霓承认,那日萧景珩的剖白确实触动了她心底的柔软,但这并不足以让她放下戒备,去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这日午后,她随手披了件薄薄的素缎披风,信步走出腾安阁。
庭中草木初绽,荒芜的地面上已隐隐透出些新绿的草色,怯生生地钻出土壤。
再过些时日,待那庭前的海棠繁花满枝之时……便是萧景琰的忌日了。
沈青霓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到一截柔韧的细物,那是一根细细的红线。
等到了那日,将这红线焚于萧景琰的灵前,完成这最后的情深任务,她便再无牵挂。
届时,就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回顾这段游戏历程,沈青霓不得不承认,自己玩得实在算不上成功。
不知从何时起,任务走向就彻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滑向了这无法收拾的深渊。
是她太过粗心,还是这虚拟世界的变数本就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无声地调出只有自己能见的系统面板。
熟悉的界面,简洁的选项。目光落在那个登出游戏的按钮上。
上次在萧景珩面前失效的意外还心有余悸。
但她也发现,只要不是与他正面交锋、处于那种被他气场锁定的状态,这个功能似乎就能正常运作。
指尖悬在那个选项之上。
选择它,意味着主动放弃任务,承认失败。
之后,只需静静等待系统自动推进故事线,无论这具虚拟的身体是改嫁还是死亡。
她都将在那一刻被强制弹出这个世界。
放弃任务……
她忽然想起物品栏里静静躺着的那张SSR卡牌【荆棘缠绕凤凰】。
卡面描绘着在烈焰与尖刺中涅盘重生的神鸟,姿态绝美却浸满悲怆。
简介里那句可使用多次的提示依旧是个谜,但此刻,她只想使用它最核心的功能。
指尖轻轻点在卡牌之上。
一行幽蓝色的文字悄然浮现:
【您已使用艳丽而悲伤的死去,该效果将于未来六十天内触发,请耐心等待。】
系统提示转瞬即逝。
沈青霓冷静地关闭了面板,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神情,仿佛方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她静静地望着庭院角落那几丛初生的、鹅黄浅绿的新草。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像穿透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空灵。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又似乎并未聚焦在任何实体之上。
那份遗世独立的清冷,仿佛随时都会羽化登仙,脱离这方污浊的尘世。
萧景珩踏进庭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孤零零地立在风中,素衣勾勒出单薄的身影,侧颜清绝,眼神却空洞。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不安,瞬间席上了萧景珩的心脏。
他知道她未必是在想什么具体的事情,可这种感觉,这种近乎置身事外的疏离感,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慌。
自那日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她身上这种游离于世的感觉非但没有淡化,反而愈发明显。
清晰得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琉璃罩将她与这世界彻底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