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七娘站在前厅中央,手里那本册子没有合上。她翻了一页,声音不高不低:“药房缺人管事,你从今日起去那里做事。”
燕南泠站在门口,袖中藏着写有“角音驱虫蛇”的布条。她没动,也没应声。
“怎么,听不懂?”云七娘抬眼。
“我听懂了。”燕南泠走上前,低头接过册子。纸页发黄,上面记着药材出入、学徒轮值、病人登记。她扫了一眼,翻到最新一页,看见昨夜换下的药膏记录被人添了一笔——“三阴膏,外敷”。
她不动声色地合上册子。
“去吧,药房钥匙在春桃手上。她会带你认药柜。”云七娘转身走向内室,门关上前留下一句,“别让我后悔这个决定。”
燕南泠走出前厅时,阳光已经照进院子。几个学徒站在廊下说话,见她过来,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春桃站在药房门口,手里攥着一串铜匙,脸色不太好看。
“你是来拿钥匙的?”春桃说。
“是。”
春桃没递钥匙,反而上下打量她一眼:“七娘让你管药房?就因为你采回几株石斛?那点本事,在这药庐里连煎药童子都不如。”
燕南泠看着她:“你要我说什么?”
“我要你说实话。”春桃逼近一步,“你是不是用了不该用的东西?那些蛇怎么会退?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燕南泠伸出手,“钥匙给我。”
春桃冷笑一声,把钥匙扔在地上:“捡起来吧,别指望我伺候你。”
燕南泠弯腰拾起钥匙,没说话,推门进了药房。
药房不大,三排木柜靠墙而立,每格贴着标签。她走过去一一查看,血竭、龙骨、雄黄都在。她打开最底层的抽屉,找到装“三阴膏”的瓷罐,揭开盖子闻了一下。
气味不对。原本应是苦辛带凉,现在却有一丝甜腥。
她放下罐子,转身开始清点库存。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两个村民抬着一个男人冲进来,那人右腿血流不止,裤管已经被染红大半。
“救救他!砍柴时摔下坡,刀口划到了动脉!”其中一个村民喊。
燕南泠立刻上前查看。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发白,说明失血过多。她让两人把伤者放在长凳上,转身拉开药柜。
“血竭三钱,龙骨七分,加半分雄黄。”她一边取药一边说,“再拿一碗童子尿来,要刚起夜的。”
春桃站在门口冷笑:“你又来这套?拿小孩尿救人?传出去不怕笑掉大牙?”
“你要等他死,我不拦你。”燕南泠头也不抬,“但七娘问起来,你说清楚。”
春桃咬牙,挥手让人去取尿。
燕南泠将药研碎混合,调成糊状,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包扎。她按压片刻,渗血明显减缓。她又摸了摸伤者额头,有些发烫,但脉搏稳了些。
“抬去后屋躺着,每日换药两次,不能沾水。”她说完,把剩下的药膏装进小罐,写下“止血生肌散”五个字,放在伤者身边。
春桃盯着那罐药,眼神一闪。
第二天清晨,燕南泠刚走进药房,就听见后屋传来哭喊。她快步过去,看见伤者浑身发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床边地上全是呕吐物,被单上还有脓液痕迹。
“他昨晚就开始烧,药也喂不进去!”照顾他的村民急得直跺脚,“是不是你那药有问题?”
燕南泠立刻掀开被子,解开伤者衣襟。伤口周围起了大片脓疱,中心发黑,边缘泛绿,气味腥臭。
她伸手蘸了一点脓液,凑近鼻尖闻了闻。
不是感染。这是毒藤粉反应。
她转身走向药柜,取出昨日自己配的药膏,打开一看,颜色偏暗,质地粘稠。她又去找留在伤者身边的那罐,发现已经被换过,换成另一种膏体。
她拎着两罐药回到前厅。
云七娘已经在了。春桃站在她旁边,低着头,嘴唇发白。
“七娘。”燕南泠把两罐药放在桌上,“这是昨天我亲手配的止血散,这是今天用在我病人身上的药。它们不一样。”
云七娘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病人原已止血,体温正常。昨夜换药后开始高烧,今早出现脓疱。这种症状不是热毒入血,是毒藤粉接触皮肤后的溃烂反应。而药渣里的气味,是‘三阴膏’掺了假。”
她转向春桃:“你换了我的药。你用的‘三阴膏’本就不该用于开放性伤口,更别说还混了毒粉。”
春桃猛地抬头:“胡说!我根本没碰你的药!”
“你碰了。”燕南泠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是药房进出记录。昨夜亥时三刻,你独自进入药房,登记为‘补录药材’。可所有药材昨日都已录入。你进去,只为换药。”
春桃脸色瞬间惨白。
云七娘终于开口:“春桃。”
“我没有……”春桃声音发抖,“我只是……不想让她这么容易就……”
“就什么?”云七娘声音冷下来,“就让她背黑锅?让七娘以为她医术不行,把她赶出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春桃跪了下去,眼泪掉了下来。
云七娘没再看她,转头对燕南泠:“药是你配的,人是你救的。现在你也查出了问题。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燕南泠看着春桃,又看看云七娘。
她知道,这一刻很关键。
她说:“春桃熟悉药房事务,若就此逐出,浪费人才。但她不能再碰处方药。我建议她改管晒药和碾粉,由我亲自监督。”
云七娘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好。就这么办。”
她站起身,对四周围观的学徒说:“从今日起,药房由燕南泠接管。所有用药调配,须经她手。不服者,现在就说。”
没人说话。
云七娘走了。学徒们陆续散去,有人看向燕南泠的眼神变了,有人仍带着怀疑。
春桃被人扶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里不再是轻蔑,而是恨。
下午,燕南泠重新整理药柜。她在最里层加了一道锁,钥匙随身带着。她把“三阴膏”单独收起,贴上新标签。
傍晚时,那个受伤的砍柴人能坐起来了。他听说是燕南泠揭穿了陷害,坚持让人扶着来药房道谢。
“姑娘,你是真大夫。”他声音还不稳,“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燕南泠给他倒了杯温水:“好好养伤,别乱动。”
“我回去就说,药庐有个女医,比男的大夫还强。”他说完,咧嘴笑了。
他走后,天快黑了。燕南泠坐在药房桌前,翻开新的登记册,写下第一行字:
“三月十七,接管药房。收治伤患一名,诊断为动脉破裂,用药:血竭、龙骨、雄黄合剂。次日因他人换药致高烧,查明为毒藤粉所致。责任人:春桃,处罚为调离配方岗。”
她合上册子,吹灭油灯。
药房安静下来。
她刚起身,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她走到门边,掀开一点门缝。
三个学徒站在院中,春桃不在其中。他们低声说着话,声音不大,但她听清了一句:
“她不过是个婢女出身,凭什么管我们?”
“七娘是想借她压我们罢了。”
“等着瞧,她撑不了几天。”
燕南泠退回屋里,靠墙站着。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针,又检查了一遍药囊。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没有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