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微光在大厅中如水波般流淌,映照着残破的镜面与空旷的穹顶。激战过后留下的痕迹正在缓慢消散——那些守卫残影崩解后的苍白荧光早已融入空气,镜面上的细微裂纹处,则有极其缓慢的、仿佛时光倒流般的乳白色光丝在游走、修补。整座遗迹仿佛拥有某种基础的自我修复机制,只是速度慢得惊人。
云烬雪和萧悬没有立刻离开。他们需要时间。
萧悬盘膝坐于祭坛旁,闭目调息。肩头的伤口在“薪火归源石”力量的滋养下已然止血、结痂,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疤痕。涌入体内的那股温暖力量并未散去,而是如同春雨般渗透进他受损的经脉与脏腑,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那些因旧伤、诅咒和连日恶战而积累的沉疴。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中蕴含的“逆命”意志,与他自身的剑意隐隐共鸣,甚至让他对“劫影”与“归墟”之剑的领悟,都更深了一层。只是诅咒之力的根源似乎更深,与这“源初”之力并非同源,只能被压制,无法根除。
云烬雪则站在祭坛中央,她晶化的左手平伸,掌心朝上。手腕处,那枚“薪火归源石”的印记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辉,与整座遗迹产生着持续而稳定的共鸣。她的意识沉浸于方才涌入的海量信息之中,梳理着关于“归藏之心”的线索。
那并非一张清晰的地图,而更像是一组复杂的、需要特定“钥匙”才能解读的“坐标”与“启示”。
根据传承信息,“归藏之心”并非实体存在,而是归藏界这个庞大“牧场”在被“牧养”之前,其最原始、最核心的本源法则汇聚点。它在“牧网”系统覆盖归藏界时,被上古“破笼者”们以莫大神通和牺牲强行隐匿、扭曲了时空坐标,化作一个游移不定的“法则奇点”,与整个世界的深层地脉、气运、乃至众生的集体潜意识都有着极其隐晦的联系。
想要找到它,需要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持有“破钥”——即融合了“源初”火种与特定意志的钥匙。她晶化的左手,以及融入其中的“薪火归源石”,无疑就是。
第二,掌握特定的“共鸣法诀”——即通过“破钥”主动感应世界底层法则的异常波动,捕捉“归藏之心”那微弱而独特的“心跳”。这部分信息已经随着传承烙印在她识海中。
第三,需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窗口”或“空间节点”进行感应——归藏之心的隐匿并非绝对静止,它会随着归藏界的灵气潮汐、地脉变动乃至某些重大事件的发生而“脉动”,在特定的时空点上,其存在的“痕迹”会相对清晰。传承信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推算方法,指向下一次“灵气大潮”的峰值期,大约在……三个月之后。
第四,找到“归藏之心”后,如何“唤醒”它?传承信息语焉不详,只提及需要“凝聚足够份量的‘破笼意志’与‘本源共鸣’”,以及……“可能需要付出某种巨大的代价”。
云烬雪缓缓睁开眼,眸中金光内敛,恢复深邃。“三个月……灵气大潮的峰值期,在归藏界北域‘极光海’上空最为明显。那里,可能就是最佳的感应地点。”她低声说道,将梳理出的信息告知萧悬。
萧悬也已调息完毕,状态恢复了不少。他站起身,走到云烬雪身边,看向她手腕上的印记:“三个月……时间不算充裕,但也给了我们准备的机会。玄牧和天巡卫不会坐等我们成长,归墟天门和此地遗迹的异动,必然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接下来,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云烬雪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沉寂的镜廊:“此地不宜久留。虽然暂时安全,但‘薪火归源石’激活的波动,可能已经穿透了部分封印,被外界感知。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而且不能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意味着要再次穿过那片充满危险“注视”和破碎法则的废弃数据区,风险太大。
萧悬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环顾大厅,最终目光落回祭坛和周围的镜面上。“传承信息提到,可‘短暂调用此遗迹镜廊之力,窥视牧网节点虚实’。或许,这镜廊本身,就是一处特殊的‘通道’或‘观测点’?”
云烬雪心中一动,再次将心神沉入左手印记,主动去沟通、理解这座遗迹更深层的法则。很快,她捕捉到了一些信息碎片——关于这些巨大镜面的真正用途。
它们不仅是记录上古记忆、封存战斗残念的载体,更是一套庞大而精密的“法则透镜”与“时空锚点”系统的一部分。在遗迹完好时,它们能观测归藏界乃至“牧网”其他部分的虚实,甚至能进行超远距离的、短暂的法则投影或信息传递。如今遗迹残破,大部分功能已失,但最核心的“镜廊中枢”——也就是这座大厅——与遗迹最深处的某个“备用能源”和“短距跃迁阵列”之间,似乎还保留着极其脆弱的连接。
“有办法!”云烬雪眼中亮起光芒,“大厅下方,遗迹最深处,有一处残存的‘短距定向跃迁阵’,原本用于紧急撤离或物资传送。虽然能量匮乏且目标坐标可能已失效或偏移,但只要我们注入足够的能量,并设定一个大致方向,就有可能启动它,将我们直接送离这片‘废弃数据区’,甚至……直接送回归藏界附近虚空!”
萧悬立刻抓住关键:“能量从何而来?遗迹本身的‘备用能源’恐怕早已枯竭。强行启动残破阵法,需要的能量非同小可,而且极不稳定。”
云烬雪看向自己手腕的印记,又看向萧悬:“‘薪火归源石’本身蕴含精纯的‘源初’之力,可以作为引子和一部分燃料。但可能不够。需要……我们两人合力,以自身力量为薪柴,配合遗迹可能残留的最后一点‘基础能量’,共同激活阵法。风险在于,阵法残破,传送过程可能遭遇空间乱流、坐标严重偏移,甚至……直接崩溃。”
这是一场赌博。留在此地可能被瓮中捉鳖,启动残破阵法则可能九死一生。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
“告诉我该怎么做。”萧悬言简意赅。
云烬雪点头,迅速将感应到的、关于那残存跃迁阵的位置、激活方式、能量节点等信息共享给萧悬。
两人不再犹豫,立刻行动。
云烬雪走到祭坛中央,晶化的左手按在祭坛核心一处微微凹陷的、布满复杂纹路的区域。萧悬则站在她身侧,劫影剑插在身前地面,双手虚按剑柄,调动起刚刚恢复的力量。
“我以‘薪火归源石’为引,沟通遗迹深处阵法核心。”云烬雪沉声道,“萧悬,当我引导能量通路显现时,你将剑意与灵力,灌注进东南、西北两个主能量节点,务必同步、均衡。”
“明白。”
云烬雪闭目,心神完全沉入左手印记。印记光芒大放,一股精纯温和的乳白色光流,顺着她的手臂,注入祭坛。祭坛上的古老纹路如同被点燃的灯带,逐一亮起柔光。光芒顺着祭坛基座流淌而下,渗入光滑的地面,在地板之下勾勒出更加庞大、复杂的能量回路图案,并向着大厅地底深处蔓延。
整个大厅轻微震动起来,周围的镜面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镜面深处,似乎有更加古老、更加庞大的机械结构被唤醒的声响隐隐传来。
片刻后,大厅地面,以祭坛为中心,亮起了两个直径约三尺的、闪烁着不稳定银光的复杂圆形阵图,分别位于东南和西北方位。阵图线条残缺,光芒时明时暗,正是那残破跃迁阵在主厅的投影能量节点!
“就是现在!”云烬雪低喝。
萧悬眼神一凝,双手骤然下压!磅礴而凝练的灰色剑意与精纯灵力,如同两道洪流,精准地注入两个阵图之中!
嗡——!!!
阵图银光大盛!残缺的线条被强行“补全”了一瞬,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整个大厅的震动加剧,穹顶有细微的灰尘簌簌落下。地面之下,传来低沉而巨大的能量汇聚与流转的轰鸣!
云烬雪咬紧牙关,将“薪火归源石”中储存的“源初”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祭坛核心,作为引导和稳定阵法的“锚”。
能量在疯狂消耗。萧悬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额角青筋跳动。云烬雪左臂的晶化光芒也再次剧烈闪烁,刚刚愈合的晶体内部传来细微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残破的阵法如同一个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他们献上的能量。但阵法本身的结构破损太严重,能量流转极不顺畅,银色的阵图光芒忽强忽弱,空间波动也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崩溃。
“还不够稳定!这样启动太危险!”萧悬急促道。
云烬雪也感觉到了。她脑海中飞速闪过传承信息中关于阵法结构的描述,以及“镜廊之力”的运用法门。
“借助镜廊!反射与聚焦!”她灵光一闪,对着萧悬喊道,“将你的一部分剑意,注入离你最近的镜面!我来引导,将镜廊残留的‘观测’与‘稳定’法则,投射到阵法上!”
萧悬毫不犹豫,分出一缕凝练的剑意,射向身旁一面巨大的镜面。镜面嗡鸣,表面漾起涟漪,将那灰色剑意“吞”入。
云烬雪立刻通过左手印记,沟通整个镜廊系统。她感觉到,那些尘封的镜面深处,确实残留着极其稀薄但本质极高的“法则透镜”之力。她以自身意志和“薪火归源石”为桥梁,强行调动起这股沉寂的力量,引导着被镜面吸收的萧悬剑意,在镜廊内部完成了一次短暂的“折射”与“聚焦”,最终化作一道更加凝实、带着奇异“稳固”属性的灰色光柱,从穹顶某处无形落下,精准地笼罩在两个银色阵图之上!
霎时间,剧烈波动的阵图猛地一滞!银光变得稳定而明亮,空间波动也趋于有序!一条模糊的、由银色光线构成的、指向大厅穹顶某处的“通道”虚影,隐隐浮现!
“通道出现了!目标设定——归藏界外层虚空,北域‘极光海’外围坐标!注入最后能量,启动!”云烬雪厉声道。
两人再无保留,将剩余的力量尽数轰入阵图!
轰!!!
耀眼的银白色光柱自两个阵图中冲天而起,交汇于穹顶那空间褶皱处,形成一个剧烈旋转的银色漩涡!强大的吸力传来,瞬间将云烬雪和萧悬的身影吞没!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云烬雪仿佛听到遗迹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解脱又似叹息的古老回响:
“薪火……已传……前路……珍重……”
眼前被纯粹的银白充斥,紧接着是剧烈的空间拉扯与失重感。残破阵法传送的不稳定感立刻显现——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两人在光怪陆离的空间通道中翻滚、碰撞,时而感到极寒,时而感到灼热,周围是飞速掠过的、扭曲破碎的时空景象和狂暴的空间乱流。
萧悬第一时间将云烬雪紧紧护在怀中,劫影剑意化作一层单薄却坚韧的灰色屏障,抵挡着最直接的空间切割。云烬雪也催动晶化左手的力量,试图稳定周围紊乱的法则。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前方猛地一亮!
紧接着是巨大的惯性冲击和失重感!
噗通!噗通!
两人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布满粗糙砂砾的地面上。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晶,立刻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稀薄但活跃的灵气,以及一种熟悉的、属于归藏界北域特有的、极地荒原的苍凉气息。
他们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被浅蓝色永恒极光笼罩的冰原。远处,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更加深邃、仿佛由纯粹光与电构成的浩瀚“海洋”——正是北域绝地,“极光海”!
他们成功了!残破的跃迁阵,虽然过程凶险,却真的将他们送回了归藏界,而且落点距离目标区域“极光海”并不遥远!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升起,云烬雪手腕处的“薪火归源石”印记,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警示意味的灼热感。
她猛地转头,看向极光海方向的天空。
只见那绚烂的极光帷幕之后,隐约有几个细微的、散发着冰冷秩序气息的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冰原,巡弋而来!
天巡卫的巡逻队!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