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老虎事件之后,沈清弦的心境仿佛被一场春雨洗过,变得愈发澄澈通透。他不再执着于用物质去堆砌意儿的童年,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如何创造真正充满心意和快乐的回忆上。时节悄然流转,凛冬尽褪,春风拂过江南岸,吹绿了田庄外的柳梢,也吹来了万物复苏的生机。庄园内的桃树梨树竞相吐蕊,一团团一簇簇,如云似霞,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
这一日,阳光明媚,暖风熏人欲醉。沈清弦见意儿穿着新裁的春衫,像只被关久了的小雀儿,扒着窗户眼巴巴地望着外面枝头嬉闹的鸟儿,心头不由一软。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柔声问道:“意儿,想不想去外面放纸鸢?”
“纸鸢?”意儿回过头,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见过天空中南来北往的纸鸢,却从未亲手放过。这个词对她而言,代表着高高飞起的自由和快乐。“想!意儿想放纸鸢!”她用力点着小脑袋,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沈清弦的衣袖。
看着她那渴望的模样,沈清弦唇角漾开温柔的笑意。“好,不过,我们不放买来的,哥哥给你做一只,好不好?”
“哥哥做?”意儿仰着小脸,满是信赖和期待。
“嗯,哥哥做。”沈清弦牵起她的小手,“走,我们去选材料。”
制作纸鸢的过程,本身就成了一个充满乐趣的游戏。沈清弦没有动用庄子里现成的绫罗绸缎,而是带着意儿去了库房,挑选了几张韧性极好的绵纸,又寻来细细的竹篾。他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挽起袖子,露出九岁孩童略显单薄却已初显修长的手指。那双曾经批阅过天下奏章、执掌过生杀大权的手,此刻正耐心而灵巧地削制着竹篾,将它们弯成匀称的骨架。
意儿就搬个小杌子坐在他腿边,双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阳光透过花架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也落在沈清弦专注的侧脸上。他神情认真,动作沉稳,偶尔抬眼看向意儿时,目光里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暖意。徐嬷嬷端茶过来,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由得放轻了。她看着小主子那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沉稳气度,以及面对意儿时独有的温柔,心中那份探究与惊诧,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了然和隐隐的疼惜。这孩子,心里怕是装着远比外表沉重得多的事情,唯独在意儿面前,才真正像个孩子。
骨架扎好,蒙上素白的绵纸。沈清弦又调了颜料,将笔递给意儿:“意儿来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意儿兴奋地接过对她来说还有些大的毛笔,蘸了朱红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在纸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在周围添上几笔歪斜的线条。“太阳!”她奶声奶气地宣布,又蘸了绿色,在下面画了几根直愣愣的草叶,“还有小草!”
画得抽象稚拙,毫无章法,却充满了童真趣味。沈清弦看着那“抽象派”的太阳和小草,眼中笑意更深。他接过笔,在那轮红日旁边,添上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线条简洁流畅,顿时让画面生动起来。
“小鸟!飞飞!”意儿拍着小手欢呼。
最后系上长长的麻线和尾巴,一只独一无二的、承载着两人共同心意的简易纸鸢便做好了。虽不及市面上卖的华丽,却格外扎实轻灵。
午后,沈清弦带着意儿、青黛,还有闻讯好奇跟来的徐嬷嬷和顾忠,一行人去了庄外不远处的开阔草坡。草坡绿茵如毯,野花星星点点,远处是蜿蜒的河流和如黛的青山,春风拂面,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沈清弦让青黛帮着举起纸鸢,他则牵着线,逆着风跑了几步。随着他手腕巧劲一抖,那素白缀着红日小鸟的纸鸢,便乘着春风,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天空。
“飞起来啦!飞起来啦!”意儿激动得小脸通红,在草地上蹦跳着,追着纸鸢的影子跑。
沈清弦将线轴递到她的小手里,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放线、如何牵引。意儿学得认真,小胳膊用力拉着线,感受着风通过丝线传来的力量,看着那只承载着自己“墨宝”的纸鸢越飞越高,在湛蓝的天幕上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仿佛真的要追上前面的云朵和小鸟。她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草坡,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快乐。
沈清弦站在她身后,不再需要时刻搀扶,只是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她奔跑的小小身影,以及天上那只高飞的纸鸢。春风撩起他月白色的衣袂和额前的碎发,带来远山微凉的气息。他看着意儿脸上灿烂的笑容,那双明亮眼眸中倒映着整个晴朗的天空,心中那片因前世遗憾而留下的荒芜之地,仿佛被这春风和笑声一点点滋润,萌发出翠绿的新芽。
这一刻,没有朝堂阴谋,没有家族冤屈,没有步步为营的算计,只有春日、阳光、草坡、纸鸢,和一个快乐得像要飞起来的小女孩。他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吗?守护这份简单的、纯粹的快乐,让她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欢笑。前世的悲痛与今生的责任,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和意义。这种治愈的力量,远比复仇恨意来得更加强大和绵长。
顾忠站在不远处,看着在草地上欢快奔跑的小小姐,又看看负手而立、目光始终温柔追随的沈清弦,眼眶微微湿润。他仿佛透过眼前这温馨的画面,看到了多年前,顾将军和夫人带着年幼的小姐在郊外嬉戏的场景。苍天有眼,让顾家血脉得以延续,更派来了这样一位悉心守护的小公子。
徐嬷嬷也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沈清弦看着意儿时,那眼神早已超越了寻常兄长对妹妹的疼爱,那里面蕴含着一种极为深沉复杂的情感,有怜爱,有守护,有欣慰,甚至有一丝她这个年纪尚无法完全理解的、属于成年男子的珍视与承诺。她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有些缘分,真的是上天注定。
纸鸢在天上稳稳地飞着,意儿跑累了,抱着线轴呼哧呼哧地喘气,小脸红扑扑地偎依到沈清弦腿边。沈清弦弯腰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一起仰头看着那只高飞的纸鸢。
“意儿开心吗?”他轻声问。
“开心!”意儿响亮地回答,转过头,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湿漉漉的口水印,然后咯咯笑起来,“清弦哥哥最好了!”
脸颊上柔软的触感和奶香气,让沈清弦微微一怔,随即心底涌上滔天的暖流,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他收紧手臂,将怀里这温暖的小身子抱得更稳,低声道:“意儿开心就好。”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绚丽的橘红色,也给草坡上的人和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纸鸢被缓缓收回,意儿已经趴在沈清弦肩头,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只变得平凡的布老虎。
沈清弦抱着熟睡的意儿,踏着夕阳的余晖,一步步朝庄园走去。背影被拉得很长,却不再孤单。他知道,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只要有怀中这个需要他守护的小小世界,只要能看到她脸上如同今日这般灿烂的笑容,那么,无论未来需要面对什么,他都有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春风依旧温柔,拂过田野,拂过庄院,也拂过归家人的心间。这只春日里的纸鸢,不仅放飞了意儿的快乐,也系上了沈清弦此生最坚定的承诺与最温柔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