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三个星期三，下午两点半。
谭晓晓家那张方桌旁，围坐着三位女同志。对门的李嫂，楼下张阿姨，还有一位是新搬来的赵处长爱人，姓孙，在文化馆工作。
桌上摆着四碟点心。枣泥卷小巧松软，芝麻糖饼酥脆掉渣，南瓜糯米糍金黄透亮，还有新做的山楂糕，红艳艳地切成菱形块。
“晓晓，你这手艺真是……”孙姐拈起一块山楂糕，尝了尝，眼睛亮了，“酸甜适中，开胃。我儿子最近不爱吃饭，这个他肯定喜欢。”
张阿姨已经吃完一块芝麻糖饼，正小心接着掉下的酥皮：“小谭，这饼怎么烙的？层层起酥，还不油。”
“烫面，醒透，刷油卷起来再擀。”谭晓晓解下围裙坐下，“关键在火候，不能急。”
李嫂话少，但每样都尝了，最后点点头：“都好。”
这次聚会，是张阿姨牵的头。上周她在楼道里碰见孙姐，说起谭晓晓做的点心如何好吃，孙姐好奇，便约着一起来坐坐。
没想到这一坐，就成了惯例。
每周三下午，孩子们午睡时，这几位女同志便聚到谭晓晓家。开始只是喝茶吃点心，后来慢慢变成学做菜。
第二周，谭晓晓教她们包饺子。
“肉馅要朝一个方向搅，上劲儿。”她示范着，“白菜切碎后挤水，但不能挤太干，留点水分馅才嫩。”
孙姐挽着袖子，学得认真。她是南方人，以前包的饺子总露馅。谭晓晓手把手教：“皮中间厚边上薄，放馅不能多，对折捏紧，慢慢收口。”
那天下午，她们包了二百多个饺子。李嫂带了些回家，晚上她爱人——那位副参谋长——破天荒地吃了三十个，说比食堂的好吃。
第三周，谭晓晓做的是东北乱炖。
“不是真的乱炖。”她把食材一样样摆开，“土豆、茄子、豆角、西红柿、五花肉。每样都要先处理。”
土豆切滚刀块，下锅煎到微黄。茄子掰块，用盐腌一下挤水。豆角掰段，焯水。西红柿烫去皮切块。五花肉切片，煸炒出油。
“一层层放。”谭晓晓边做边讲，“先放肉，再放土豆，接着茄子、豆角，最后西红柿。加热水，不能多，刚没过菜就行。小火慢炖，让味道融在一起。”
炖菜在锅里咕嘟时，满屋飘香。张阿姨深吸一口气：“这味儿，扎实！”
孙姐问：“晓晓，你们东北菜都这么做？用料实在。”
“天冷，要吃扛饿的。”谭晓晓掀开锅盖，热气腾起，“但也不是瞎炖。什么菜先下，什么后下，火候多大，都有讲究。”
那天，李嫂特意多盛了一饭盒带回家。第二天在楼道遇见谭晓晓，难得主动说：“老李说，这炖菜有他当年在东北当兵时的味儿。”
第四周，谭晓晓开始教粗粮细作。
她从厨房端出一盆黄澄澄的面粉。“这是栗子面，掺了点玉米面。咱们今天做小窝头。”
“窝头？”孙姐有些意外，“那个不是……”
“不是食堂那种硬邦邦的。”谭晓晓笑起来，“粗粮细作，做得小巧，松软，带甜味。”
她和面时加了牛奶和少许糖，面醒得软软的。揪成小剂子，拇指在底部捅个洞，做成玲珑的宝塔形。上锅蒸十五分钟。
出锅时，小窝头胖墩墩的，散发着栗子和玉米混合的香气。掰开一个，里面蜂窝均匀，松软不黏牙。
张阿姨尝了一个，连连点头：“这哪是窝头，比白面馒头还细发！”
“粗粮有粗粮的好。”谭晓晓说，“营养全，耐饿。就是做法要琢磨，不能图省事。”
她给每人装了几个带走。第二天，孙姐特意上楼来说：“我家那挑食的小子，吃了两个！问还有没有。”
这话传出去，事情起了变化。
第五个星期三，来的人多了。除了李嫂、张阿姨、孙姐，又多了两位——都是听说“栗子面小窝头”后，想来看看的。
谭晓晓家的小客厅坐满了。她索性把折叠灶台搬到客厅，现场教学。
那天做的是杂粮煎饼。绿豆面、小米面、白面按比例混合，调成稀面糊。平底锅烧热，舀一勺面糊摊开，打一个鸡蛋抹匀，撒葱花、香菜，翻面刷酱，夹薄脆。
煎饼金黄酥脆，杂粮香混着蛋香。几位女同志围着灶台，看她手腕一抖，煎饼在空中翻个身，稳稳落回锅里。
“这手艺！”新来的王姐赞叹，“晓晓，你该开个班。”
谭晓晓笑着摇头：“就是大家聚聚，说说话。”
但聚会确实在变。不只是学做菜，也开始聊些别的。孙姐说起文化馆的工作，张阿姨讲大院里的趣事，连李嫂也偶尔插几句，说说孩子在部队的情况。
食物成了引子，引出了更深的东西。
第七周，谭晓晓教她们做酱菜。
“这时候黄瓜嫩，做酱瓜正好。”她把洗净的黄瓜条码在盆里，撒盐腌出水，“腌好了挤干，晾到半干。酱汁要熬，酱油、糖、香料，比例是关键。”
她用的还是王府井老师傅教的方子，只是简化了些。冰片难寻，她用薄荷叶和金银花代替，清凉感稍弱，但别有风味。
酱瓜腌上要等几天。那个周三，她们没做新菜，就喝茶聊天。孙姐带来一本《红楼梦》，说里面写吃的写得真好。张阿姨说起老北京的小吃，李嫂则难得讲了段东北剿匪时的故事——她父亲是老兵。
小小的客厅里，食物的香气和话语声交织。窗外是七月的烈日，屋里却有股难得的清凉。
栗子面小窝头真的大院传开了。
先是孩子们喜欢。小巧，微甜，不噎人。有家长来问做法，谭晓晓就写在纸上，步骤详细。
接着是些老首长。有位退休的老将军，牙口不好，吃了小窝头说：“这个好，软和，有粮食本味。”他爱人专门来学，谭晓晓教她怎么把面醒得更软。
不知不觉，周三聚会成了大院一景。不只女同志，偶尔也有男同志来——不是来学做菜，是来“蹭饭”。李嫂的爱人李副参谋长来过一次，吃了碗炸酱面，说比食堂的香。